第十六章 无惊堂主
乐不支、毕凌风及削瘦如刀之人见了这三个人,立即迎上前去,乐不支与削瘦如刀之人同时道:“上使辛苦了。”
而毕凌风则道:“司空先生辛苦了。”
莫非他就是“两面三刀”司空笑?
铜面之人还礼道:“三位多礼了,此乃我司空笑份内之事。”果然是司空笑!
这时,“天迷花旦”、花秋池等人也上前问候,司空笑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他在“无涯教”内身分特殊,不属于任何一个分堂,而是直接由教主约束,经常代表教主出席下面各种比较重大的场合。比如这次卜说祭奠之礼,便是由司空笑代教主前来。司空笑级别相当于副教主,所以乐不支等人对他极为尊重。
难怪他对“天迷花旦”这样的教众并认真应付。“天迷花旦”、“孤独末”他们几个虽然与“糊涂武生”以兄弟相称,但在教中职务却是低上一截的。
司空笑与他们一道回到大厅中,此时祭奠方正式开始,自然有司仪仰扬顿挫地讲话,然后他宣布接下来要宣念教主为堂主写的祭文。
司空笑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交给司仪。
司仪恭敬地接过,慢慢展开,借着烛火开始大声地宣读:“吾闻卜说兄弟丧亡三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司空笑具时以之祭奠,告汝之灵……”
众人默然肃立,恭听教主之祭文。卜说在“无涯教”中人缘极好,所以人人心中俱是哀伤之情,都渐渐地沉浸于祭文所描述出来的悲凄之境中。
突然,司仪的声音中止了!
众人起先还以为是司仪暂时歇气,但待了少顷,仍不见声音,大家本是微垂的头全都向司仪看去!
这么一看,使厅内之人吓了一大跳!只见司仪的右手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脸上竟已呈淡绿之色!已痛苦地扭作一团!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仪眼中闪过一种痛苦、绝望的死灰色,然后便如朽木般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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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名司仪站得最近的是花秋池,他见司仪突然倒去,便有心要在“上使”司空笑面前露一手,立即将身一纵,飞射而出,在司仪即将落地之前一把拉住了他!
他的身法的确够快,一把拉住之后,他便借力一带,司仪便重新“站”了起来。
但花秋池赫然发现司仪已气绝身亡!
一怔之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拉着司仪的那只手臂一阵麻痒!
一道亮光从他的心头闪过:不好,有毒!
事实上他如此想时便已开口大声呼叫了,让他惊骇欲绝的是他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他只是只是张了张嘴而已!
花秋池的脸上顿生恐惧之色!他心知不妙,一咬牙,“呛”地一声,拔出剑来,挥剑便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他希望这样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就在他的剑即将斩落自己的左臂时,一道亮光闪过,“当”地一声响,已将花秋池手中之剑撞飞!
撞飞花秋池手中之剑的是一把刀,刀正是由那个削瘦如刀之中年人发出的!
他挥出刀的同时大叫一声:“秋儿,你要干什么?”
原来他便是花秋池的父亲花昔,亦即无惊堂堂主。
花秋池的剑被磕飞之后,他的脑中有了那么极短的空洞,然后便是无边的绝望!
最后一点希望被他自己的父亲断送了!
他望着花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他便看到众人的脸上又重新起了那种惊骇之色!
虽然花秋池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想象得出自己的脸此时一定与司仪一般变成淡绿色了,所以众人才如此惊骇欲绝!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他们向这边掠来,然后另一个人影又从一侧拦截过去!……之后的事,花秋池已分不清了,不但他视线已乱了,连他的思维也已碎作一团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开始如羽毛一样飘了起来,飘了起来……然后,他便这样进入了一个无知无觉的世界!
花秋池最后的感觉是正确的,他的父亲看到他脸上令人心惊的变化后,立即不顾一切地向他这边飞掠过来!
而突然从一侧拦截而出的人则是“凌风楼”楼主毕凌风!
花昔被迫停了下来,他极为愤怒地看着毕凌风,嘶声道:“为何拦我?”
就在他说此话时,他的儿子已“咚”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这让花昔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又有几个人想要上前扶花秋池。
毕凌风大喝一声:“不要去送死!”
花昔脸色铁青,以嘶哑如兽般的声音道:“让开!”
他的眼神更是如刀削般锋利!
毕凌风一动不动:“花兄弟,你必须冷静下来!方才你不该以刀撞飞令郎的剑,否则他不会死!”
“他本来就没有死!”花昔大叫一声,声音大得惊人!
毕凌风缓缓地道:“你如此大声呼叫,说明你自己心中也没有底,便想以此来压回自己心中的恐惧!好,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便不再拦你!”
说罢,他果然侧身让开!
花昔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向倒地的花秋池奔去!
毕凌风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白白送死的话,就不要去碰他的身躯!”
此时,花昔的手几乎已经挨着了花秋池的身体,听了毕凌风的话之后,他的手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留于空中了!
谁都可以看出此时花秋池的的确确是死了!
花昔的手开始颤抖,越抖越剧烈,到后来几乎如同秋天里的寒叶一般!
此时,他已与任何一个丧子之父没什么两样了!他蹲在地上,泪如雨洒!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又有几个人能忍受如此痛苦?
他已知道毕凌风所言是真的,如果他不飞刀击飞花秋池手中之剑,很有可能花秋池自斩手臂之后,可以阻止毒性的蔓延,从而保全性命!虽然他本是好意阻止自己儿子那莫名的举动——那时他还不知花秋池已中了毒,但他儿子的死毕竟与他的举动有关!
还有比自己直接或间接地导致自己亲生儿子的死亡更让人痛苦不堪的事吗?
花昔的脸上因为内心的痛苦,而变得如同一把扭作一团的刀了。
毕凌风走近花昔,低沉地道:“花兄,此事大有蹊跷,想必凶手仍在大厅之内,花兄请节哀顺便,擒拿凶手要紧!”
一闻此言,花昔霍然起身,拔出已射入地上的刀,将身形挺得笔直!
他的眼中闪动着冷森之气,便如一把充满杀气的刀!
乐不支道:“我三弟精通毒术,不妨让他看一看!”
众人便将目光全投向了“花净”。
花净点了点头,向几乎是并排躺着的两具尸体走去。
大厅内顿时静了下来,谁也不曾料到前一位死者尚未送走,竟又多添了两位!
“花净”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他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紧。忽然他直起腰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鹿皮手套来,小心翼翼地戴上,又取出一只极小的盒子,从中拿出一根银针来,又蹲下身去。
司空笑忽然对花昔道:“花堂主,我已知凶手是谁了!”他的神色极为神秘,眼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乐不支一眼。
花昔神色一变:“谁?”
司空笑道:“你附耳过来!”
花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但他还是附过耳来。
司空笑将声音压得极低:“凶手便是……便是我!”
花昔一愕。
便在他如此一愕之时,“两面三刀”司空笑已闪电般挥出右手,掌心内扣了一枚锋利的小锥子,向花昔的腹部扎去!
如此变故太出人意料之外!待花昔反应过来时,已是来不及了,他的腹部顿时一阵冰凉,司空笑的小锥子已完全没入了花昔的腹部!
先是冰凉,接着是胀疼,然后是麻痒!这便是花昔的感觉!
许多双眼睛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但他们一时回不过神来,因为一切都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司空笑长笑道:“现在你总不能一刀将肚子剖开吧?我告诉你,你身上也中了与你儿子一样的毒!”
花昔的脸果真开始泛出淡绿之色!他张了张嘴,伸手想去拔刀,刀身只拔出一半,便已气绝身亡!
乐不支大叫道:“他一定不是真正的司空笑!”
“司空笑”道:“不错!我不是司空笑!而是麻七!我拿出的祭文上已沾有巨毒!”言罢,他得意地长笑了!
麻七,江湖中极负盛名的杀手,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杀人手法诡异多变,人称“生死不由天”,因为被他定为目标的人,生死之权似乎便由麻七来操纵了!麻七在五年前杀了辽东“天估镖局”的总镖头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出现!
毕凌风皱起了眉:“生死不由天的麻七?不知这一次,你背后的人又是谁?”
麻七笑道:“毕楼主见多识广,应该听说过我的规矩,在我没有杀了该杀的人之前,是不会说出主子的!”
毕凌风冷笑道:“难道你还想活着走出这儿吗?”
麻七道:“为什么不想?我麻七不想呆的地方,谁也别想留下!毕楼主,你本非‘无涯教’之人,为何要插上一足?如果你现在便走,我绝对不为难你!”
毕凌风道:“如果我信了你的话,那么我就是傻瓜了。即使现在你会放过我,将来又怎么会允许一个知道这个阴谋的人活在世上呢?何况,今天你们三人孤身深入,如果我们还不能用你们的人头来祭卜堂主的亡灵,那岂不是被江湖朋友所不齿?”
麻七抚掌道:“说得好!可惜太聪明的人往往总是命不长!”
乐不支再也按捺不住,怪吼一声:“牛神鬼蛇也想搅起大浪?”其他“梨园四怪”听他如此一喝,纷纷拔出兵器!
毕凌风忙道:“杀鸡焉用牛刀?乐兄弟切莫出手,还是由我为你打个头阵!”
他知道“梨园五怪”已受了内伤,短短一天时间,根本恢复不了多少,与麻七相搏,一定会吃亏,而且他自忖与麻七相比,一定能占上风。
毕竟,“瘦燕凌风共一醉”不是叫着玩的。
不料麻七却道:“你以为我们来此是同诸位叙旧的吗?谁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你们一个一个比划下来?”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一沉:“今天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得死!”
“绝丑”与乐不支同时大笑起来!他们没有理由不笑,这儿有他们“无涯教”数百号人,而麻七居然想杀绝所有的人!这岂非好笑得很?
麻七神色平静得很,他突然双掌互击,“啪啪啪”三声脆响!
乐不支、毕凌风诸人不由一愣,不知麻七是何用意。
倏地,大厅之外响起惨叫之声!而且不止一人,此起彼伏,接二连三!
众人神色大变!
惟有麻七脸露得意之色,他身侧的人一个戴着压得低低的斗笠,也看不清脸面,另一个则是神色极为平常,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事情的发生。
一个“无涯教”弟子飞身而进,甚至已顾不上施礼,便急忙道:“报!外面突然出现二百名身分不明之人,武功高强,猝不及防之下,兄弟们已死伤近半!”
乐不支大吼道:“胡说!”
其实,他知道此人所言一定不假,只是他不愿相信而已!
毕凌风远比乐不支要沉着冷静,他道:“乐兄弟,快下令让这儿的百余名兄弟去厅外支援!”
乐不支猛然醒悟过来,喝道:“还不速去!”
这一百多人都是在“无涯教”中有一定职位的人,武功自然比外面的数百人要高明些,想必他们加入到外边的战局里,至少应该不会落于下风!
如此一来,留在厅内的只有毕凌风、“梨园五怪”及无惊堂、无猜堂各一名副堂主。
毕凌风心中略一思忖:“自己与麻七可以相抗衡,‘梨园五怪’虽然受了内伤,但对付那个头戴斗笠之人,应该可以抵挡一阵,而两位副堂主联手与剩下的那人交锋,估计也不会吃亏。”
如此思忖,却不是很有底,因为除了对麻七的武功有些了解之外,剩下的二位他根本不知对方的底子。但既然他们三人中以麻七为主,那么其余二个人的武功一般不会在麻七之上。
所以,自己这边还是有一定胜算。
如此一想,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是“无涯教”的人,但他与乐不支的私交甚厚,而且“无涯教”与“凌风楼”也一向关系甚好,所以今日的局面,无形中他倒成了指挥大局之人物。
大厅之外,厮杀之声不绝于耳,金铁交鸣之声与呼喝惨叫之声密织如网,听者莫不心动!
而大厅之内,却有了一种寂静,一种带有肃杀意味的寂静。
这种寂静,往往是残酷杀戮的前兆。
厅外的声音似乎成了这种寂寞的背景,在它的衬托下,这种寂静肃穆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透过窗纸,可以隐约看到外面有眩目的银白色在飞舞、跳跃;有红色在抛洒、标射!
银白色的,是刀光、剑影!
红色的,是热血!
倒下的便静静地躺着了,而站着的就永不停歇地厮杀着!数百人的混战之中,谁都有可能死!当你的刀扎进别人的胸口时,你听到的长刃饮血的声音可能不是来自对方,而是来自你们自己的体内,因为在这同时,已有一把剑将你洞穿!
死亡,似乎成了一种游戏,一种犹如“击鼓传花”的游戏。在鼓声未停时,每一个人都害怕那束花传到自己身上,当花一至自己手中时,又立刻欲以最快的速度强加于别人!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想,所以,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死!
但外面众人的生死,已被厅内的人暂时地忽略了,他们现在关心的只有整体的生死。
就如同一局棋,死的是“卒”,或是“象”,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局棋是死了,还是活了。
毕凌风用的自然是剑,剑乃兵器中最潇洒的,像毕凌风这样的人物,自然得用剑。
手抓住剑柄,拇指在剑诀上一压一挑,剑簧“锵”地一响,手肘略沾,剑便出鞘!
任何人的拔剑过程都是这样,但没有人能够如毕凌风拔得这样潇洒!
他拔剑的动作绝对不慢,但不会给人以任何心浮气躁的感觉。似乎他拔的不是剑,而是一朵将要送给情人的玫瑰!
剑一出鞘,毕凌风便一沉腕,剑尖略一下指,双手一环,面向麻七。
这是一种极为客气的向对手挑战的起式,如果换了别人,在这种场合作如此动作,一定是会显得不伦不类。但毕凌风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如此。
此时麻七感受到的只有毕凌风的从容大度!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会明白他为何叹息。麻七叹息的是即使自己的武功高过毕凌风,可自己永远也学不到毕凌风的那份神韵;即使今天倒下的是毕凌风,那么倒下的毕凌风,也比自己站着更潇洒!
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毕凌风率先出手是因为他要挑选一个最强的对手,他不愿让“梨园五怪”去冒险。
当麻七拔出他的那把玄黑无华之刀时,毕凌风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司空笑’既然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司空笑呢?莫非司空笑已为麻七他们所害?可按理以麻七的武功,并非司空笑的对手!”
如此说来,岂非说明麻七身边还有更高明的人?
想到这儿,毕凌风不由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冒然出手,而是要等见到对方真正的高手时再出手。
这不是因为他争强好胜,恃才自傲,而是出于对战局安排的考虑,便如数百年前的“田忌赛马”一般,同样是那几匹马,只要安排得当,就有可能反败为胜!
能够作如此想法,说明毕凌风不愧为一楼之主。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麻七拔刀之姿势虽然不好看,但却绝对很快!
刀一出鞘,便如同一匹脱缰之马,它要驰骋、飞掠!
麻七的刀很厚实,但在麻七的手中却如同毫无分量一般,挥将之际,刀已让人难辨其形,只见一团如雾一般的刀芒在飞旋盘掠!
生死不由天!
毕凌风哂然一笑,手中之剑便已挟破帛之声,划空而出!
似乎是极为平凡的一招!
剑芒如雾般的刀光相接触!奇怪的是咄咄逼人的刀光竟然被这么看似平凡的一招逼得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不支不由暗暗叹服!他与毕凌风交情极深,平日也常切磋,自以为与他的剑法相差不太多,今日一见,方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然,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平时毕凌风有意谦让,而是因为环境不同。友人切磋,有许多必杀之招是无法用的,而作如此生死之搏时,却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乐不支叫道:“咱们兄弟们也不能闲着!”立即与“梨园四怪”一起对头戴斗笠的人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选择了此人,原因与毕凌风几乎是一样的,因为他们从此人腰间的那把诡异的刀上感觉到了一种逼人之杀气!
而剩下的那个人,实在太平凡了,所以他们要把他留给两位副堂主。
无惊堂副堂主汤黑;无猜堂副堂主任天龙。
汤黑用的是一杆银白色的短枪。他人如其名,黑得让人触目惊心,在他的银枪相衬之下,更是如此!
而任天龙则是一对判官笔,不过说判官笔也不太准确,因为他手中的兵器比一般的判官笔要长出一倍,而且两件兵器之间有细链相连!
没想到最先挂彩的却是对付那位极不起眼者的两位副堂主!
汤黑银枪一立一抖,便听得“嗡”的一声,银枪如一条银色光链,暴扎而出!枪尖震出繁星万点,声势着实骇人!
只听得“锵”地一声,对方手中已有了一把光芒四射之剑,在出鞘的一刹那间,便以惊人之速,猝然而出,万道剑影,幻为光幕,似已可摧毁一切!
汤黑立即发觉此人的剑法与他的外观绝不相称!任天龙本是觉得大概不用与汤黑同时出手,现在才明白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对手的剑似乎有着灵性,竟然能将汤黑挥击出的漫天枪影分清虚实,而且能在瞬息间捕捉到银枪将要袭向之方位,他的剑便捷足先登,似乎在那儿守候着了一般!
但剑、枪相击,吃亏的岂非是剑?剑乃以轻巧、灵变取胜之兵器,岂可与枪硬撞?
但事实却是让人大出意外!
只听得一阵乱雨似的金铁交鸣之声后,汤黑只觉得双手手心发热,每一次撞击之后,都有一股奇大之力道沿银枪传递过来!
十几招之后,他的双手已如握了赤热之铁,巨痛难当!但他不敢撒手,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撒手,对方的剑立即可以进入自己的身体!
便在危难之际,任天龙的一对判官笔如神出鬼没般飞射而出!
此时,便可以看出连系两根判官笔的细链之作用了,它可以使这对判官笔在紧急情况之下,当作救急之暗器来使用!
判官笔挟凛厉劲风!向对方当胸射去,任天龙希望此举可以替汤黑解围。
孰料对方见判官笔当胸射来,并不避过,却是以逾电之速用剑尖在判官笔上飞速一磕一带!
便见判官笔的方向突然改变,猛地向汤黑的右肋扎去!而且速度比原来更快!
汤黑、任天龙同时吃了一惊!
然后汤黑便再也顾不上对敌,他的银枪急忙贴腰横扫!同时任天龙也赶紧向后用力扯动判官笔!
两人同心协力,总算在判官笔即将使汤黑的右腰扎个窟窿之前,“当”的一声,汤黑将判官笔磕开,任天龙一扬手,判官笔已向他自己的右手飞回,他扬手接牢,立即旋身而上,加入战圈!
但这样也不能改变战局,只听得一声清啸,无数纵横交织如网的剑影迸射而出,那个看似极为平凡之人的剑法竟是如此惊世骇俗!
汤黑几乎是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被寒剑扫过,胸前便多出了一道长长的血槽,若不是任天龙及时援救,恐怕他的前胸已被切开一个大口子了。
此时,“梨园五怪”心中不由齐齐一惊!他们围住“斗笠”之后,因为受了内伤,所以不能再以内力压制对手,于是采用了巧力,凭借他们五人的剑法加上极为默契的配合,已将“斗笠”逼得苦苦支撑!“斗笠”的刀法果然诡异!但真正可怕的刀法绝对不是诡异的刀法,而应是质实的刀法!
任何诡异的刀法,只能以奇袭见长!但在“梨园五怪”这样五个老江湖面前,又如何能实现这一点?如果有谁想借奇袭之力从他们五人手中讨得便宜,那便是只能失算了。
虽然开始“梨园五怪”对“斗笠”这样诡异的刀法很不适应,有些慌乱,但这样情况很快便有了改观,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在“梨园五怪”熟悉了这种诡异的刀法之后,他们不但可以从容应付,而且还能将“斗笠”逼得手忙脚乱!
他们的剑几乎从不与“斗笠”直接相接,因为他们都已受了伤,所以以力相搏,定会吃亏。
但见“梨园五怪”已将他们五人的剑法使得淋漓尽致!无论“斗笠”如何出招,他们总是避开其锋芒,从缝隙中插入!
这种战局,本就在情理之中,因为合“梨园五怪”之力对付一个人,普天之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能应付,即使他们内力大伤,但如此联手,仍是极为可怕!
但是,当他们听到那个平凡之人的清啸声后,却是吃惊不小。
这种清啸声,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昨日,他们五人便是被这清啸之声所伤!
所以他们齐齐向被汤黑、任天龙所围攻的那人望去!“斗笠”也借此可以稍作喘息了。
“梨园五怪”一看那边不由一震!只见那人的武功分明就是昨天他们所围杀之人,但容貌却是完全不同了!
莫非,此人易了容?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两位副堂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毕凌风也已看出蹊跷,他发现这三个人中武功最高的居然是最不起眼的那位!心念一动,他便准备要去替下汤、任两位副堂主,不料他正如此打算时,“梨园五怪”已一顿抢攻逼得“斗笠”退出好几步后,齐齐向汤、任两人掠去!
人影闪掠,转眼间,五人已与汤、任一道将对方围住!
“斗笠”自然不会闲着,也随着冲杀过来,刀锋划出一道道妖异的弧线,如一片光雨般向这边卷来!
于是便呈混战之势了!
只听得麻七大叫道:“韩少侠,那五个涂描得如同鬼怪般的人便是……啊……”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毕凌风的剑在他如此一分神之际,已电闪而入,挑飞了他肩头上的一大块肉!若不是他反应尚属快捷,恐怕剑挑走就不是他肩上的肉了。
后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那人果然是韩小铮!听麻七如此一喊,韩小铮立即应道:“我已知道了,他们定是将我重伤了的‘梨园五怪’!”
“梨园五怪”一听,不由暗自嘀咕:“分明是我们受了重伤,怎么话反倒被他说了?”
见对方果然是昨天遇到的那位武功奇高的少年,他们不由一阵心凉,因为他们知道如此一来,自己这一方要想取胜,可谓难比登天了!
韩小铮似乎从未见过“梨园五怪”,他大喝道:“你们五个怪物长相如此不堪,难怪心地险狠!昨日若不是有人相助,岂不是已被你们害了?”口中说着,剑便一招紧似一招地向“梨园五怪”招呼过去,对任、汤两位副堂主却是很少出手了。
“梨园五怪”见他如此说,以为他是在讥讽他们五人昨日落败之事,不由又气又恼,尤其是“绝丑”,更是几乎气煞,虽然明知从他手中讨不到便宜,但也是竭力冲杀,所用招式尽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打法!
其余“梨园四怪”一见,不由心有所动,暗道:“五弟此计策颇为不错,我们五人联手也不是这小魔头的对手,不如设法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我们有五条人命,他只有一条,好歹我们占了些便宜!”
于是,他们纷纷效仿“绝丑”,全都是不求自保,只求伤敌的招式!
韩小铮又气又怒!他大叫道:“果然恶毒!不过你们以为凭此无赖打法就想占到便宜,实在是痴心妄想!”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梨园五怪”如此疯狂的战术,他也一时无可奈何。如果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那么他总是会比平时可怕十倍的。所以“梨园五怪”虽然都有伤在身,却一样能逼住韩小铮!
而此时,汤、任两位副堂主与“斗笠”却已战作一团,双方实力相当,杀了个难分难解!
大厅之外的厮杀声渐渐小了,这反倒更显得肃杀。即使不用亲眼看见,也可以想象得出外面该是如何的一片血流成河之场景!
这一点,大厅内越来越浓的血腥之气便可证明!人们的呼吸已被这种甜甜的,如同古旧的铜锈般的味道所充斥!
麻七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几乎每隔一段不长的时间,毕凌风的剑便要在他的身上添上一道剑伤。现在,他惟一可以值得自豪的,应该是他的死里逃生的本事了。好几次,连他自己都以为会被一剑毙命,结果却再次被他奇迹般地逃得性命!
此刻,他已明白再战下去,只有死亡!而惟一可以让生存下去的可能便是韩小铮在冲破“梨园五怪”的包围之后来援救他!
他已看出韩小铮的武功在“梨园五怪”之上,而且从“梨园五怪”的动作来看,他们显然是受了伤,可要命的是这五个人如中了邪般不顾生死。他们的意图那么明了直接: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当搏杀到了这种地步,决定胜负的就不仅仅取决于武功的高低了。
他不由很是着急!
其实,与此同时,毕凌风也很着急,他当然也看穿了“梨园五怪”的意图,也正因为看懂了,所以他才对“梨园五怪”担心。
一个豁出命去拼的人,就有点像是一个撒泼的妇人,她胡乱地抓、胡乱地挠,被她攻击的男人一开始会节节后退,但到了一定时候,男人忍无可忍,便会一脚踹出,把撒泼的女人踹翻在地!
毕凌风不知韩小铮会在什么时候“踹出一脚!”
他很想提醒“梨园五怪”不要如此不顾命地拼,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事实上“梨园五怪”已是别无选择了,如果他们不如此以死相拼,他们会死得更早!
毕凌风如此一想,不由暗自着急!一着急,他下手便更狠了!因为他想到如果自己杀了麻七,情况便可改观不少!
倏地,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是麻七与“绝丑”。
在毕凌风的剑插入麻七腹部的同时,韩小铮的剑也插进了“绝丑”的咽喉!
然后,两个人便如同两段朽木般向后倒去!
而毕凌风已在此时如惊鸿般掠起,向韩小铮遥遥扑去!
此时,韩小铮的剑在切断“绝丑”的咽喉的同时,正顺势一带,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电闪而出,反刺自己左侧的“孤独末”!这一剑不仅快逾奔雷,而且线路极为刁钻,“孤独末”意识到危险时,韩小铮的“少留剑”已是近在咫尺!
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面临死亡时的收缩,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闪开或者防守住这一柄似乎已注入了灵性般的剑了!
只听得“锵”地一声,韩小铮的剑从与他身子仅几寸之隔的地方划过——是毕凌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孤独末”立即拧腰挫肩,倒旋而飞!
在他身形落地之后,他的冷汗才“嗖”地一下子冒了出来!
方才情景,可谓已使他“汗不敢出”了!
韩小铮与毕凌负双剑一接,立即知道毕凌风的武功比乐不支还要高明!
毕凌风代替了“绝丑”的位置,虽然毕凌风的武功比“绝丑”高出一截,但他与“糊涂武生”乐不支、“天迷花旦”等四人从未有过配合,所以代替“绝丑”后所起的作用也大不了太多,而且他也不可能如“绝丑”那样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这与他的性格是完全不相符的。
双方又出现了暂时的相持之局势,其实,时间拖得越长,对韩小铮越不利,因为时间久了,毕凌风与另外四人之间的配合必定会更加默契!
便在此时,却听得“当”地一声巨响,然后是一声闷哼,只见汤黑的银枪突然脱手而飞,“笃”地一声,深深地扎进屋顶的一根横梁上!而他的手却是捂在腹部,他的腹部有殷红的鲜血向扑涌出!
而任天龙的右肋似乎凹了下去,看样子至少已折了二根肋骨,他整个人几乎已因巨痛而扭作一团了,一张脸更是冷汗汹涌!
反观“斗笠”,他的右腿上有一根细细的铁杆子,细辨方知竟是任天龙的一支判官笔!
但最重的伤显然不是来自这支判官笔!因为此时“斗笠”的斗笠已不知去向,露出一个秃顶来。他的脸色已煞白如纸,百般忍耐之下,终还是“哇”地一声鲜血狂喷!
敢情,他也受了内伤!
三个人如同三头受了伤的野兽,眼中闪着杀机!
三人蹒跚着相互走近,此时他们已决定要用一切手段来置对方于死地:兵器、脚、拳,乃至牙……
但当他们之间只有四尺之距时,汤黑突然身子一晃,“卟嗵”一声坐在地上了!
几乎是不分前后,“斗笠”又喷出了一大口热血,之后也一下子萎缩于地!他的眼中闪出如绝望的野兽般的光芒!
惟一站着的任天龙“嘿嘿”地怪笑着,一笑,便不由自地吸了一大口气,这立刻使他已陷下去的右肋一阵钻心般的巨痛,他的脸一下子歪曲得如同厉鬼一般!
任天龙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向坐在地上的“斗笠”,终于,他举起了剩下的那只判官笔,高高地举起!
只要他的判官管用力插下去,便可以将“斗笠”光秃秃的脑袋插出一个窟窿!
任天龙欣慰地笑了笑——其实表现在脸上时,这种笑只是嘴角牵动了几下而已——但便 在此时,任天龙的全身所剩下的力气突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他觉得站立都已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任天龙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要坚持住!可结果却是他如同一段没有生命的朽木般向前扑倒过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的判官笔从“斗笠”的秃顶边滑过了,倒于地上之后,他已晕死过去!
“斗笠”的眼中闪出疯狂的喜悦之色!他的刀在他摔倒之时,已飞出老远,而他此时已没有力量去捡,所以他伸出了他的双手,用力地卡住了晕于地上的任天龙的脖子!
用力!用力!他觉得自己毕生的力气已全用到了双手,可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喉管有变形乃至破裂之异!
突然,他眼前一黑,把一大口热血喷在任天龙的脸上,他竟也晕了过去。
“斗笠”便与任天龙倒在一起,看上去,他们的姿势那么亲密,似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汤黑仆于地上,慢慢地,慢慢地向这边爬将过来,他的身后,有一条触目心惊的血路!
此时,大厅之外的厮杀之声突然止住了!
然后,便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大厅门口出现了十来个血人!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已是血迹斑斑,也不知他们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这十几个人一进来,激战的双方都一凉,因为他们一时都认不出这一帮人是自己人还是对方的人,直到其中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嘶声叫道:“堂主!”是冲着倒地而亡的花昔叫的,众人才知这些是“无涯教”之人!
毕凌风与乐不支等五人不由精神一振,但同时,心中也不由自主有了一种沉重。虽然他们的人胜了,可是他们本是数百个弟兄啊!
不用说,那些人已全部战死了!
韩小铮心中一震,他发现自己现在已是孤军奋战了!
晕在地上的“斗笠”被冲进来的这十几个人一通乱砍,立即毙命!
对于这十几个人,韩小铮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他的心中开始有了一种空洞感,他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莫名其妙,自己为何会与这一帮人作如此生死搏斗?
当然,理由是有的,因为他得为父母报仇,而且,“无涯教”的人图谋犯上作乱,人神共怒!
但此时韩小铮却已感觉到他所经历的事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尤其是毕凌风的气节与仗义,更是让他无法将他与“助纣为虐”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按计划此时应该又有神手的人出现了。
而事实上却只有他一个人在此孤军奋战!
虽然他有把握能赢这儿的所有人,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莫非为了报父母之仇,自己便要将“无涯教”的数十万教徒一个一个地杀尽?眼前这些人与自己父母的死是否有关?
甚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是否真的本是“无涯教”的人?
韩小铮忽然对一切都开始发生了怀疑!甚至他对自己是否存在都有些怀疑了!
如果自己是存在的,为何对过去会一无所知?这是不是一场恶梦?自己在梦中与这么多人激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