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男人。”杨小三说,“可我回头一想,一则费钱,二则费心,三则弄不好还得费眼泪,想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周友辉听了笑。公司里的八卦果然是不可靠,被封为僵尸脸的周友辉会笑得这样没品。
从刘海燕那里的八卦得知,周友辉是地道的北方人,一米八高的身材,到了这个年纪依旧像棵劲松般挺拔。杨小三见他的次数不多,加上一次酒醉一次视频也才四次,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人不苟言笑,但笑起来如羊癫疯,所以还是不笑为好。这人五官分明,粗眉大眼,领导气场十足,即使不说话,眼神就能杀死人,难怪把儿子训得跟哈巴狗儿一样。
杨小三下了车,一边走路,一边不知不觉想起了这个人,忍不住转头时,见车屁股冒着烟开走了。杨小三笑了笑,继续往家走。
母亲家海棠花园,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单位建的小区。单位转制后,小区交给了一家物业公司管理。谁知道这个小区住的全是像母亲这般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时间大把,最喜欢搞阶级斗争,斗争掉了无数个物业公司,最终物业公司谈虎色变,没人敢管理这三不管地带。进小区的一段路灯没几个,幸好杨小三熟悉路,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的灯光往前走。
快到自家楼下,杨小三见着前面有两个人影靠得很近,可能是听到了杨小三的脚步声,两人分开,一个人朝着杨小三走了过来,却特地绕了很大一个弯,踏着路边的草坪走了。杨小三觉得很奇怪,忍不住回头。刚一回头,一人在身后叫:
“三儿……”
杨小三回头,正是二哥杨南,于是迎了上去:“哥,你怎么也才到?”
“你好意思说哥,你不也刚到?大哥也是,催催催,跟催命一般。从六点开始,每隔十五分钟一个电话,我们要是再不上去,非被他活剥了不可。”杨南说。
杨小三点了点头,跟在杨南身后上了楼梯。没走几步,杨南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转头问:“丁聪呢?”
“他……他……”杨小三心虚,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瞬间忘个干净。
“怎么了?”杨南问。
“他啊,单位里有事,来不了。”杨小三答。
“你啊,从小就没有在哥面前说谎的天赋,说吧,是不是吵架了?”杨南问。
杨小三听了,既然二哥这么说了,至少只想到了台风,没猜到海啸这个程度,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你这个脾气啊。”杨南一边走一边说,“过些日子,我找丁聪聊聊,好好开导开导他。”
“哥,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难道忘记了,咱妈每年生日、过年都必须跟你老生常谈的终身大事。你就先操心自己吧,我能够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杨小三说。
杨南听了笑了笑答:“大家彼此彼此,你别忘记了妈唠叨的除了我,还有你传宗接代的事。”
杨南一说,杨小三低了头,还传宗接代,男根跑了,都把别的土地耕出苗了,自己这边哪里有机会发芽?
杨南无心之话说到了杨小三痛处,这是无论她怎么掩饰都会露出马脚的问题,幸好到家了,杨南也没有多问。按了门铃,杨东开了门,见两人都站在了门外,于是拍了拍杨南的肩膀,对着杨小三说:“我说妹子,几个月没回来了?你自己数数天数,可把妈给惦记得……今天不是我打电话提醒几次妈的生日,你还不会回家一趟?”
杨小三忙答:“这不忙着么,哥,公司里一堆的事。”
杨东说:“那工作能把你二十四小时都给征用了?八小时工作外的时间,哪天不能抽空回来的?对了,小丁今天怎么没来?你没跟他说今天是妈的生日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来呢?”
杨小三说:“他……他……啊,这不巧着,他刚打电话来说学校临时有事要加班,来不了。”
“对对对。”杨南站在一旁帮了杨小三圆了谎,“刚才我在旁边听到了电话。”
杨东笑了,指了指厨房,说:“算了算了,妈在厨房里,炖着你最爱吃的莲藕排骨老鸭汤,还不去看看。”
杨小三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卓兰正仔细看着锅里的炖汤,杨小三轻轻走到她身后,撒娇地叫了声“妈”,无论年纪再大,在妈面前,杨小三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卓兰回了头,笑着说:“你这个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
杨小三凑了上来,鼻子在汤锅前面使劲嗅了嗅说:“好香的汤啊,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啥时候能够吃?”
卓兰笑着说:“妈给你先盛一碗,别跟你大哥说。”
父亲去世后,杨家的长子杨东就成了家里的脊梁骨,他做事一丝不苟,因循守旧,脾气却又暴躁,所以一家人从母亲到杨小三,各个是又敬重他又怕他。
杨东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笑着说:“妈,我已经听到了。您啊,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偏袒她,我这个老大可从来没这个福气。”
卓兰问:“你做大哥的得有大哥的样子。儿媳妇下班了没?等她回来了,我们就吃饭了。”
杨东答:“别等她了,刚打了电话,医院来了个急症,候着呢。牛牛今天住校,回不来了。”
卓兰说:“行,行,那就吃吧。对了,怎么没见到小丁?上次他还说给我找了本理疗的书,让我学学按摩,我还正想今天问问他。”
杨小三答:“妈,他一破教师,懂什么按摩?算了,这书待会儿给我,我帮你看看,学好了再教你。”
卓兰总觉得不对劲,于是紧张地问:“不是你们两口子又闹什么小别扭了?”
杨东怕母亲担心,赶忙说:“妈,你就少操心这个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吵吵,那家里就没有情趣。”
卓兰笑了笑,说:“行,行,妈是跟不上时代了,吃饭,吃饭。”
一家人坐上了桌,杨小三先站了起来,从包里掏了红包,不顾母亲的阻拦,塞进了她的怀里,然后端起酒杯:“我祝愿妈身体健康,今年七十,明年十七。”
卓兰笑眯了眼,说:“妈要是十七那还得了?你这张嘴啊。你啊,今年就得给我添个孙子才行了,牛牛大了,你妈我身体还好,正好帮你带带。”
杨南看着杨小三,会心一笑。
卓兰见了转过头,对着杨南说:“你也是,多大个人了。我想抱孙子,三儿起码八字有一撇,你告诉妈,你那一撇在哪里?”
正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杨东起身打算去客厅接,杨南站了起来:“你坐那儿不方便,还是我接吧。”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后走。电话真的是他救命的稻草,不然母亲一张嘴不知道又得数落多久。
几分钟后,杨南走了回来,表情有些严肃,眉头皱在了一起,卓兰见了担心地问:“怎么了,谁打来的,出什么事了?”
杨南听了,勉强挤了点笑容,答:“是小丁,他说今天是您的生日,加班来不了,让我祝您身体健康。”
说完后,眼角看了杨小三一眼,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卓兰听了点了点头,说:“还是丁聪这孩子懂事,来不了也不忘打个电话。但你这性格该改一改了,这么大的人了像没长脑子一样,做人做事,你没一样能够懂分寸的。”
杨小三知道母亲在说自己,只顾垂了头,听着听着眼泪就差点没憋住,幸好,杨南及时岔开了话题。
吃完了饭,没坐几分钟,杨小三借口还有工作要做起身要走。卓兰听了心里不舒服,却也没说,起身送到了门口,本想再多唠叨几句,杨小三却像火烧了屁股一般急着往外走。卓兰见了微微叹了一声,总算是放人了。可门还没有关,杨南就挤了出去,说:“妈,外面路灯没多少亮的,我送送妹子。”
杨小三背着包,也不顾楼道上杂物多,灯光暗,急着往下冲。杨南在身后喊了好几声,杨小三当没有听见,也没停下脚步。于是杨南几个大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杨小三的胳膊。
“跑什么跑?你当离婚是小吵小闹,瞒得了多久?”杨南问。
杨小三听了,笑着说:“哥刚才不是也帮忙瞒了么?”
“你还有种笑!你那笑就比哭还难看了。”杨南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出了问题还是你出了问题。”
“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杨小三答,“既成事实的事就不想提了。”
说完,杨小三挣脱了杨南,就往楼下走。
杨南也没有阻拦,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到了楼下,杨南终于说话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妈那边跟大哥那边不可能一直瞒着,他们要是知道了,我看你怎么进家门?”
杨小三笑了笑,说:“再怎么我也是我妈最疼的女儿,我大哥最爱的妹子,等事情淡了我再告诉他们,大不了骂几句,若是现在说了,哥怕是早就冲到学校去理论了,知识分子多的地方酸腐味也多,毁了他的前程也不好。”
“你还在为他考虑。”杨南叹了一声,“既然这样,怎么没试过去修复?婚姻是海里航行的船,难免会碰上暗礁,像你这样一撞了就弃船的,就没有白头到老的传说了。”
“哥还是那样,说话跟唱大戏背台词一样。”杨小三笑了,说:“你放心了,妹子心里有数。”
“是啊,是啊,你心里有数了,怕就没有这出了。我怕你是心里的数多得连自己也数不过来了。”杨南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
杨小三听了,努力装着轻松的样子,不停地点着头。
餐桌上,按照惯例都是周友辉一边吃着饭,一边用听报告的恭敬态度,堆着笑容听着彭惠琴聊白天在商场、美容院和麻将馆听到的八卦,今天多了周伟志在,话题自然就转到了他的身上,彭惠琴不停地问着周伟志第一天上班的事。
周友辉今儿就落得轻松了,不用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装着喜欢听的表情,听着不说还得抓住些关键点问上两句。于是,他一面听,一面搛着菜,竟觉得特满足。女人说话和吃饭明明都是用嘴,却能够同时做好两件事。过了没多久,两人一问一答,彭惠琴的饭差不多见底了,周伟志一口饭还没扒进口里。
最后,周友辉放了碗筷,看了一眼儿子,忍不住打断了彭惠琴的话,说:“吃饭,饭都凉了。”
周伟志听了,点了点头,终于闭了嘴,开始吃饭。
周友辉站起了身,突然想起了件事,又转身坐了下来,对着周伟志说:“对了,你明天上午去车行选一辆自己喜欢的车。”
周伟志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惊讶地问:“爸,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我的驾照是国外的,回国需要重新考试,可能需要点日子,当时您不是说了车的事情过些日子再说么?”
周友辉听了,拍了拍脑袋,说:“我这个年纪啊,脑子是越来越不管用了。驾照的事不用去跑了,明天叫小赵帮你去办了,顺便就把车的事一起办了,上班了,总得有个车才行。”
周伟志听了,点了点头。彭惠琴在一边搭了话:“看你爸爸多心疼你,还不好好地学着点,公司的事能够早点上手了,好帮帮你爸。”
第二日,周友辉载着周伟志直接去了车行,回了公司一直忙到了中午,有业务往来的京申公司的尹总约了中午饭。周友辉跟尹总合作多年,深知他的脾气,没有事求自己,绝对不会开口约他吃饭,想了想应了。
尹总好酒好菜点了十多个人才能吃完的量,大有摆鸿门宴的架势。果然菜没吃几口,就跟周友辉商量起了一个项目,他从跨国公司包了个项目回来,一个人吞不下,想找周友辉合作。周友辉对合作的兴趣并不浓,碍于尹总的面子,只好答应着先看看再说。
尹总听着觉得有门儿,趁热打铁联系这家公司的老总,替周友辉约了一起吃晚餐。这样一来,就让周友辉心里更不踏实了,觉得玄乎,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吃完午餐,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周友辉推说公司有事,尹总凑了上来套近乎,非得让周友辉送他一程。周友辉推不过去,只好答应了。
上了车,尹总习惯了自己的司机开车,坐到了后排,周友辉发动了车。
没开几步,尹总觉得身后有东西,掏了半天,是一个绿色的本本,上面三个标准的宋体汉字——离婚证。尹总一见,好奇心来了,随手打算翻开,却发现离婚证用一书钉给钉上了。这一下,尹总的八卦心态就更加澎湃了,于是,头凑到了前排问:“周总什么时候变单身贵族了?”
周友辉正开着车,听尹总这么一说,一头雾水,以为是尹总在调侃,于是用了尹总的调调回了一句:“这年头大家都懂得,周一到周五都是单身贵族。”
尹总听了笑眯了眼,说:“看来还是周总这个高枝攀得好啊,蹭蹭往上蹿,巨人这几年在业内的发展可是有目共睹的事,资产翻了好几倍吧,现在可就真不需要高枝了。”
周友辉开着车,也没明白尹总的意思,以为还是在说刚才项目的事。怕是尹总看出自己对这项目兴趣不浓故意这么说的。周友辉思量了片刻,京申公司是自己的老客户,合作多年,一句话废了这层关系不妥,于是说:“尹总您可说笑了,我周某人那是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您这根高枝的。”
尹总听了,觉着周总在跟自己打哈哈,笑了笑,将离婚证往原处一放,又跟周友辉闲聊了几句。
今天,杨小三一上班就接了一桩大买卖,号称巨人公司客户中嘴最刁、脾气最古怪、吃人不吐骨头、最难对付排名第一的客户吴总,他的业务推到了杨小三面前,杨小三看着一叠的资料,真有那种上坟的心境了。
“刚才王姐告诉我们,经理安排大业务跟我们做了是不是?”柳青松偏偏此时凑了上来,得意地问。说完他得瑟地挽了挽袖子,带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激情继续说:“需要我做什么,吩咐就是。”
“收拾一下,出门。”杨小三没好气地答。
“做什么?”柳青松问。
“你妈还真没给你取错名字,轻松,什么事都想着轻松了。业务不跑,能叫跑业务么?快去收拾资料,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杨小三一窝火嗓门儿就高,说话跟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如子弹般发射完后,柳青松就愣在原地了。
一个小时后到了吴总的办公室,娇滴滴的秘书将杨小三拦在了门外,用快把柳青松骨头都折腾松了的口气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们吴总啊,从来不会在办公室里谈生意,要谈的话就在酒桌上谈吧,记住哦,要A市最贵最有档次的那家。”
“那是哪儿……”柳青松在身后问。刚问一半,被杨小三一胳膊肘捅得差点断气。
秘书见了,捂着笑得灿烂如花一样的笑脸说:“你们是第一次跑业务啊,连这个基本常识都没有啊,当然是将府楼了。”
杨小三听了脸上铁青,耐着性子笑着说:“那就麻烦您跟吴总说下,今晚六点就邀请他到将府楼一起吃晚餐了,希望他能够赏脸。”
秘书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把这个邀请带到,只是吴总有没有空就不知道了。”
杨小三点了点头,退了出来。
柳青松一脸着急地问:“怎么就这么走了,面都没见着。你说这跟秘书谈吃饭的事,他能到么?”
杨小三回过头:“不能到,她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了。你以为是人都像你这么多废话?”
柳青松听了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师傅有江湖经验,徒弟学着了。”
“神经病!”杨小三骂了一句,径直走出了门。出了吴总的公司,杨小三上了车,直接回了公司。柳青松不解,忍不住问:“我们就这么着回公司了?”
“不回公司,你掏钱请吴总吃饭?”杨小三白了他一眼。
到了十楼,刚出电梯,杨小三就被刘海燕拉到了一边,问:“我今儿早听说你被派去伺候那吴总了?”
那口气像是三陪女伺候主子一样,杨小三听了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你,你那脾气该改改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瞧你平时那样,不哼不哈的,你见了黄世仁怎么着也要说句恭维的话。恭维的话谁不会?你就拣好听的词说就是了,比如您真漂亮啊,您真有气质啊……她那个智商,能够听得出什么?”
“昧良心的事我不会做。”杨小三答。
“你啊,那活该倒霉了,吴总让你带了个拖油瓶。我看他那一身打扮就知道是个人物了。”刘海燕说。
“行了,行了……”杨小三截了她的话,“我回来是办正事,向黄世仁申请点费用。”
“喂那只白眼狼的?”刘海燕问。
杨小三点了点头,顺着走廊去了黄世仁办公室,没几分钟就走了出来。回了办公室,见了柳青松正坐在办公桌上跟刘海燕聊得带劲,于是走了过去,一巴掌拍了下桌子,柳青松从桌上弹了起来,端正地立在了杨小三的面前。
“走了。”杨小三拿着包径直走了。
柳青松跟刘海燕说了一声后,屁颠地跟着出了门。刚到楼下,正好碰到周伟志开着一辆崭新的车到了楼下。柳青松见了,流着哈拉子弯着个腰凑了上去,跟摸一个女人一般摸着车屁股。
周伟志下了车,见杨小三正往外走,于是问:“出门啊?”
“跑业务。”杨小三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包,从包里抽了一张崭新的一百块人民币递给了周伟志说:“谢了。”
红色的一张人民币在周伟志的面前一放,他反而不自在了,接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人生中从来都是给女人钱,第一次有这么个女人大庭广众下给自己一百块。正犹豫着接不接钱,柳青松走上前,看了看杨小三手里的钱,再看了看周伟志的表情:“丫的,你们这唱的哪一出啊?反串啊?师傅您那样子,豪气得像腰缠万贯的款爷。太子爷,您那什么表情,怎么活像个囊中羞涩的害羞卖春女。”
杨小三白了柳青松一眼说:“你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啊,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完,也不等柳青松回答,拉开了周伟志西装的领子,将一百块塞了进去,转头就走。这一来,就更像柳青松嘴里描述的场景了。
柳青松没忍得住,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本以为杨小三又会骂他两句,没想到,等他回头时才发现杨小三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公司停车场,上车走了。
柳青松追了十几米,发觉车压根儿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急了,摸了手机打了杨小三的电话,电话一响就被挂断了,一会儿短信传了过来:“将府楼,自己跑过来。”
周伟志站在公司大门口,见二人一来一往,干脆利落地在自己面前搭台唱了戏,最后把自己晾到一边跑了,不说自己那光芒的背景,只说这玉树临风帅气的外表,那也应该稍微给点面子,照顾一下他的情绪,奉承两句。没想到就两个字把自己打发了不说,像嫖客给妓女嫖资一样,钱塞进自己胸口跑了。周伟志站在原地,心里想不通。
直到他发现每个经过公司大门的人都会看他一眼时,他才反应过来,一百块揉得跟纸团一样卡在自己西服的领口上,他慌忙拿了下来,走进了公司。
柳青松到了将府楼时,已经下午四点多。在又高又漂亮的美女引路下,终于在豪华包间里找到了杨小三。此时,她正靠在龙椅一般的沙发上玩着手机。
杨小三抬头看了柳青松一眼,一边低头继续玩着游戏,一边说:“来了啊。”
柳青松一路进来,见这里豪华装修跟清朝皇宫一般,又想着刚才杨小三收拾他的方法,于是眼珠子一转答:“是的,老佛爷,小六子跟您请安了。”
杨小三一听,一愣,见跟着柳青松一起进来的女人正捂着嘴偷偷笑着,于是对那女人说:“你们这儿装修就一皇宫,你问问你们老板去,缺不缺一个太监跑堂的,我就将这个小六子赏给你们了。”
女人一听,再也招架不住了,笑出了声。
柳青松一听,愣了。他在学校时引以为傲的三寸不烂之舌现在是碰上对手了。在杨小三的嘴下,每每吃亏的都是自己,于是赶忙道歉:“师傅,我说错话了。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你尽管吩咐。”
“吴总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五点过来。他好酒好赌,到时候你陪多喝酒就成了。”杨小三说。
柳青松点了点头。
五点不到,吴总来了,没带他娇滴滴的秘书。杨小三迎了上去,说了几句客套话,三个人坐了一个大圆桌,跟皇帝一样,面前摆了一桌子的菜。柳青松见了,心里嘀咕了一句,还真应了那个景了,他跟杨小三往吴总的身边一坐,就似一太监和妃子。
酒过三巡,吴总摸着自己如怀胎十月的肚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小杨,真是贴心啊,点的菜都不错。”
杨小三听着,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吴总的爱好早已经成了公司公开的秘密,什么最贵点什么就没错了。杨小三赔笑了几声,估摸着他现在的状态可以提合同的事了,于是说:“吴总,您看,那笔项目合同的细节,咱们可以谈谈了么?”
吴总听了,眯着个眼答:“这不才刚吃了甜点么?当然是酒足饭饱后才有力气谈工作的事啊。你这个丫头,不开窍,不开窍。”
一边说,一边晃着他那肥头大耳的脑袋。
杨小三听了,偷偷跟柳青松递了个眼神,柳青松赶忙端起了酒杯:“吴总,我敬您。”
吴总听了,一边笑着拿了酒杯,一边拍着柳青松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前途,有前途。”
周友辉特地将约定的时间推迟了些,到将府楼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了。尹总正陪着项目组那边的几个人喝着酒,一见周友辉来了,就起了身。
周友辉走了过去,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一点的事,来晚了。”
尹总站在一旁替周友辉一一介绍着,周友辉笑着一一握了握手。坐下来后,周友辉寒暄了几句,自己喝掉了三杯。
酒过三巡后,项目方开始谈论起项目,周友辉听了几句,觉得项目有点不靠谱,又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质疑,于是找了个机会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吴总此时已经喝高了,可就这种状态,关于原则的问题,他还在清晰地坚持着。杨小三找了几次理由提及合同的事,他都拒绝了。不仅如此,还暗示杨小三饭后得安排娱乐活动。杨小三本来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一肚子的窝囊,今儿工作上又碰一神仙,心里就更不顺了。于是,起身拿了电话,找了一个理由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手机响了。杨小三低头一看,广州来的陌生电话。本以为是骗子,响一声就会挂断,没料到一直在响,杨小三接了起来,一个广东口音的男声问:“你是不是叫杨小三?”
“对,但是我没传票,没钱,没银行卡,没车,没子女。”杨小三答。
对方笑了,说:“您怕是误会了,我是东莞的私家侦探,您快递给我的合同我已经收到了,所以现在打电话来跟您确认一下。”
“私家侦探?合同?”杨小三一头雾水。
“就是查您老公的事。我们这边已经着手了,只等合同签订了,您那边把首期款打过来,就可以开始调查取证了。”
说到这里,杨小三总算想起来是张敏联系的事了,于是答:“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事啊。”
“那就好,我还生怕联系方式出问题了。那杨小姐,我就把合同签好字,给你返一份回来了。”男人说。
“行。”杨小三答了一声,挂了电话,见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于是问:“请问你们的卫生间在哪儿?”
“前面直走。”服务员客气地答了一句。
杨小三走过装饰如满城尽带黄金甲般流光溢彩的走廊后,装饰得雕镂画栋的两个房间门口,一个挂着一块牌子,繁体字写着:“高山流水”,一个牌子写着:“曲径通幽”。一看,杨小三就忍不住骂了一句,高档的地方连厕所都这么附庸风雅,想了想,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男左女右推开了高山流水牌子的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后,径直推开了里面小门,坐在了马桶上,拨通了张敏的电话:“姑奶奶啊,你真去联系了私家侦探查自己的老公啊?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你接济下我这个贫民好了。”
“不是跟你说过的啊,你当我唱歌啊?”张敏一脸不悦地说,“他是不是收到合同了?”
“是啊。”杨小三答,“电话都打到我的手机上来了。我说你还是想清楚得好,你真当自己的婚姻是钻石,怎么摔怎么碰都没问题啊?”
“你啊,针不扎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有朝一日你们家丁聪也找了个女人,我看到时候你肯定比我还要不理智。现在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别指望他们有多高的自觉性,非得拴着捆着了,才能放心得了。”
杨小三一听,顿时就像从远处射来一个迫击炮击中了自己,前胸进后背出,捅了一个大窟窿。握着电话,一改往日泰山压顶也从容不迫的心态,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话说了吧。”张敏有些得意地说,“所以这叫换位思考,这事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做我坚强的后盾,我可就全靠你支持了。”
杨小三心思此时已经飞了,没有半点力气再劝张敏,于是答:“行了,那就这样了,我挂电话了。”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她知道再说下去,即使以张敏这种粗神经也能发觉自己的变化。于是,她默默地坐在马桶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调整好了情绪,杨小三推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她傻眼了,刚进来时只顾着低头看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竟是一排小便池。最惨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躯正背对着自己,哗哗的流水声仿佛在大声证明他没有那种贴在电线杆上的毛病。
杨小三只能在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好”,抓了包,蹑手蹑脚地轻轻往门外走。走了一半,正走在男人身后时,手机铃声大作。杨小三这下慌了,从包里慌忙地掏了手机,想挂掉。这一急,手机一滑,落了地,摔了两半,声音是停止了,男人却转过了头。
杨小三愣了,竟痴痴地从头到脚连关键位置也没有放过地看着男人。屋漏偏逢连阴雨,男人不仅认识,最近还熟得很,自己的顶头上司周友辉。他此时也忘记了该做的动作,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从身后冒出来的杨小三。
杨小三脑袋里转得飞快,从无数小说中读到面对这种尴尬的方法,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找出了应对的方式,她右手揉着头,装着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眯着眼睛,喃喃自语:“这里……这……是哪里,醉了,醉了……”
一边说,一边捡着地上的手机往外走。
“站住,杨小三。”身后周友辉严肃的声音传来,“你像醉的样子么?”
杨小三一听,站直了,转了头,见到周友辉正认真地穿好裤子,拉上拉链,走到洗手池洗手,有条不紊的一系列动作,压根儿没把杨小三当成异性。
杨小三稳不住了,也不装酒醉了,义正辞严对着周友辉说:“喂!麻烦你,吃亏的是我。我已经装醉给你台阶下了,你还想怎样?”
周友辉一听,忍不住又笑了。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他,在与杨小三屈指可数的见面中,基本上没说上几句话,他的神经就不受控制,脸上的肌肉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抽动。
周友辉又笑。杨小三瞪了他一眼,公司里的八卦果然是不可靠,被封为僵尸脸的周友辉,见了几次都会笑得这样没品。见周友辉笑着没回话,杨小三于是白了他一眼,拉了门就想出去。
“不认识字啊?”周友辉终于停了笑声问,“门口这么大的字,也能走错了。”
“字?”杨小三不听周友辉说还好,一听来了气,于是转了头对着周友辉说:“你们这些有钱人都假装斯文,厕所就是厕所,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非写个高山流水,曲径通幽,谁知道哪个是男厕,哪个是女厕?”
周友辉一听,反问了一句:“那你上个厕所,像高山流水试试?”
周友辉的一句话,把杨小三彻底噎住了。她的脸瞬间憋红了,跟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气鼓鼓地看着周友辉。周友辉一见,心里总算是舒坦了,每次都是杨小三让自己噎得一句话回不了,而今天他终于翻盘了,也让她败了一回。
杨小三气鼓鼓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周友辉忍不住了,又蹲了下来,捂着腰笑到了嘴角的肌肉发麻,这才终于停了笑。
杨小三走回了包间,吴总正喝在了兴头上,又叫了一瓶五粮液,见杨小三走了进来,柳青松转过头,通红的脸痛苦地看着她。吴总已经喝高了,把杨小三俨然当成了陪酒的女人,一只胳膊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杨,你这可不像话了,都没见你怎么喝酒,这哪里像谈业务的样子,赶紧满上,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吴总醉醺醺的脸凑了上来。
杨小三见了,恨不得一巴掌就抽过去。可她还没醉到那个程度,如果这一巴掌抽了,不仅没了男人,连工作也没了。于是她笑了笑,拿起酒瓶,倒了一啤酒杯那么多的白酒递给了吴总,自己拿了一小杯子,倒了事先准备的矿泉水,起身离开了吴总的胳膊,站在了他的面前,说:“那我就先干为敬,敬吴总一杯了。”
说完一仰头,一杯矿泉水下肚。
吴总眯着眼,说:“坐坐坐,别站那么高说话啊。那么远,说什么都不亲热了,不是要谈业务的么,当然是要亲热点谈了。”
杨小三一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真的是公司里最无耻的一个客户,如果不是业务的关系,她真想立马把他阉了。
正僵持着,门被推开了,周友辉出现在了门口。
坐在面对大门口方向的吴总是第一个看到周友辉,马上改了刚才喝得醉醺醺的神态,恭敬地站起身迎了上去,人还没有到,就已经勾着腰,手就跟那长臂猿一样递到了周友辉的面前说:“周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杨小三一见,站在身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是当之无愧的人渣,原来刚刚装醉就是一门心思想着占自己的便宜。
周友辉笑着答:“旁边正好有个饭局,知道吴总在这里,那肯定是得过来亲自敬您一杯酒了。”
这一句话,像是给了吴总天大的面子,他笑得跟范进中举一般,将周友辉引到了座前。周友辉也不客气,坐在了杨小三的位置,杨小三想了想,坐在了周友辉身边。
周友辉对吴总的品行也了解一些,知道这是一个五毒俱全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子特别厚。果然,坐下没多久,吴总就开始吹嘘着自己。周友辉耐着性子称赞了几句,那人渣就开始得意了,飘飘然不停地给周友辉敬酒。
酒是杨小三坐在一边斟的。杨小三这才发现,周友辉不仅是一个有气度的人,更是一个有酒品的人。杨小三斟酒时,特意将周友辉杯子里少斟了些,而给吴总的杯子斟多了些,吴总见了,大声嚷着说杨小三维护自己的领导。周友辉也不辩解,也不摇头,只是微笑着示意着杨小三倒酒,一直满到吴总满意的程度。
酒满后,一饮而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暗渡陈仓。大部分时间都是吴总在说,周友辉在答。他话不多,却字字珠玑,抓住了要点。单看一个男人的好,永远看不出来,但是两个人一比较,优劣就显而易见。杨小三看着,心里倒是有些佩服起这个男人了,难怪别人说起四十多岁的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杨小三心里琢磨,这种吸引力就是指临危不乱的沉稳和把握全局的气度。
半个小时后,吴总这才真的喝高了。两眼通红,满嘴胡言乱语,不停地拍自己胸口,跟周友辉称兄道弟,说业务是完全没问题,明天就能签合同。同样喝了一斤多白酒的周友辉只是眼角有些微红,依旧保持着风度,吩咐了几句后,柳青松扶着吴总走出了包间。
两人走后,周友辉回头看了杨小三一眼说:“业务的事应该没有问题了,就一个千万的小企业,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你明天就可以去他们公司把业务合同签了。”
杨小三听了,恭敬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周总。”
“现在舍得喊人了。”周友辉笑了笑,手指了指放在座位上的皮包。
杨小三低头看了一眼,不解,抬头对着周友辉说:“皮包不是我的。”
周友辉一愣,答:“我知道,是我的,帮我拿下。”杨小三听了点了点头,拿起了包,跟着周友辉走出了门。到了大厅门口,周友辉从挂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杨小三。
杨小三看了一眼,不解,又说:“外套不是我的。”
周友辉一听笑了,答:“我知道,是我的,帮我拿下。”
杨小三有些不明白周友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伸手拿了外套,刚想问,发现他已经走出了酒店。杨小三小跑着跟了上去,到了停车场,周友辉从包里掏了车钥匙扔给了杨小三,问:“应该有驾照吧?”
杨小三听了,点了点头,抬头问:“有是有,就是我开车,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我开车,你敢坐么?”
周友辉笑眯了眼,答:“要不要先签一卖身契,才能上车。我喝醉了,不能开车,与其坐牢房,不如坐你的车。”说完拉开了车门,在副驾驶位置坐了上去。
杨小三怎么看他也不像喝高的样子,思路清晰,除了走路稍微有一点晃悠外,没有任何酒醉的样子,而且他这种人像找不到司机的人么?不过回头一想,他今天帮了自己一个忙,礼尚往来,也当是回礼了。想好后,她拉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上了车,杨小三一边开车一边问:“周总,送您去哪儿?”
问了半天不见有人答,杨小三将车停在了路边,扭头看了看周友辉。这才发现他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杨小三伸手推了几下,发现他睡得很沉。于是,她想了想,隐约记得那次郊区山上别墅的位置,于是开着车就往那个方向走。
半个小时后,车进了山,弯道多了起来。一个急拐后,周友辉醒了,大声说:“停车!”
一直没有出声的周友辉突然这么一喊,把杨小三吓了一大跳,慌忙地踩了刹车,车停了下来,周友辉推开了车门,蹲在了路边吐了出来。看着这番情景,杨小三终于相信了,周友辉是喝醉了,确切地说,是为了她喝醉了。
她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人在后面轻拍后,周友辉胃里舒畅了许多,刚才吐不出来的东西,一并又吐出来了些。吐完后人也舒服了些,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山风一吹,头还有点晕。周友辉已经记不得上次醉酒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公司上了轨道后,就有人帮自己挡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脚步有些轻飘,人有些不稳,要倒的时候,发觉身旁一热,有人扶住了自己。
周友辉低头一看,见是杨小三,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慨,任随自己四十多年的修为,今儿竟败在一个丫头身上,莫名其妙操心起了她的事。不仅如此,还为了她破了自己十几年的金身,醉了。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但却在摇头的同时贪恋起那份温暖,整个人重重地压了上去。
没有预料到周友辉醉了后竟然这么重,杨小三踉跄了几步终于才稳住了,勉强支撑住了周友辉。即便这样,细得跟火柴棍一般的小腿仍然微微地颤抖。
周友辉感觉到后,笑了笑,站直身体。
杨小三总算松口气,问:“怎样?”
周友辉答:“醉了。”
杨小三听了说:“看来,吐后酒醒了不少。那剩下的路你能不能自己开回去,这里这么偏,我已经不好打车回家。”
杨小三这么一说,周友辉才反应过来,看看四周的环境,城市已经在自己的脚下,远处微弱的灯火已经提示自己到城市遥远的距离,于是转头大声对着杨小三说:“你带我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山风吹来,卷起了杨小三的长发,发丝飞扬。人在车头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像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一般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她站在周友辉的身旁,抬头望着他。长长睫毛下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像有了灵性一般,闪烁着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芒。
眼神交汇,两人都愣住。许久,杨小三终于开口说:“我记得你的窝不就在半山腰?”
“窝?”周友辉一听又笑了。杨小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笑,原来他的五官并没有平日里见的那么“狰狞”,这么一笑,五官柔和了下来,眼角有一些淡淡的眼角纹,眉毛有些弧度,嘴角稍稍上翘,让杨小三脑海里想到了梁朝伟的笑。于是,突然觉得自己像只懒猫贪恋热被窝般贪恋他的笑容了。
“你不会在脸上找茬儿吧?看得这么仔细?”周友辉问。
杨小三一下回神了,知道自己失态了,却又不愿意输在嘴上,于是昂着头答:“我是在数你这位老人家脸上的沟壑,需要多少瓶面霜来填了。”
周友辉一听又笑了。胃里的东西刚吐了,酒也醒了一半。既然到了这里,自己也不想早些回去,于是说:“既然你知道我的窝在哪里,那就麻烦你开车吧。”
杨小三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话,于是也不愿意再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十多分钟后,到了半山腰,进了别墅。周友辉下了车,见杨小三还坐在车里没动,于是扶着车,头探了进来,问:“怎么不下车?”
“我下车做什么?”杨小三反问,“车借我一夜,我开回去,明天一早给你开到公司。”
“不行。”周友辉说完,心里一乐,突然有了心思逗她,于是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的车卖掉了,好几百万,交给你不放心。”
杨小三一听,头一昂,答:“可有的人把自己交给我这个马路杀手,可是放心得很啊。”
周友辉笑了笑,说了实话:“这个别墅,我偶尔只是来散心住一下,平日里没人。既然来了,空气不错,就坐一坐吧,等一会儿我酒醒了,再开车回市区,顺带把你给捎回去。”
“这……”杨小三偷偷看了看车上的时间,已经夜里十点,正犹豫着,周友辉已经迅速将车钥匙从车里拔了出来,拿在手里,往别墅里走去。
当杨小三气鼓鼓地走进别墅大门时,周友辉已经开了灯,拿出了自己的茶具,开始有板有眼泡着功夫茶了。
杨小三坐了下来,周友辉递了一杯给她,杨小三一仰头全部倒了嘴里,这才发现茶水少得可怜,充其量只是润了她的舌头,于是说:“你还是给我找一大玻璃杯,倒一杯吧。如果有的话,来杯可乐就最好了。”
周友辉听了,也不答也没起身,而是从茶具里拿出了所有的杯子,一溜放在茶盘上,挨着仔细地倒满后,自己拿了一杯,往后倒在了沙发上,杯沿凑在了鼻子上,跟吸毒一般专注地闻着茶香。闻完了,这才慢慢地将茶喝进了嘴里。
等他将茶杯放在茶盘上时,发现已经有十一个空杯子了。
“顶级的大红袍,被你这么当开水样子喝了,真是白费了。”周友辉叹了一句。
杨小三听了,眼睛一瞪,答:“一千多一瓶的五粮液,被你一口气喝完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全吐了,更是白费了。”
周友辉一听,又没忍得住笑出声,笑了许久终于收住,停了笑声,他抬头见着杨小三不仅没笑,还双手挽在胸前,一本正经,一副不屑的态度看着他,这下好不容易忍住,又笑了出来。
“四十多岁的人了。”杨小三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给你下药了。”
“你平日里说话是不是都是这个味道?”周友辉问。
“你觉得我该对你特殊点儿?对,也是,公司里每个女人对你说话估计就都没有正常过。”说完,杨小三捏着鼻子,学着黄世仁见了领导后娇滴滴的嗓音说:“周总,您好……真的是太对不起您了……”
周友辉一听,就像被雷击一样倒在了沙发上,捂着腰开始大声笑。半晌,周友辉像断气一般,捂着已经有些隐隐发疼的腰部,断断续续地说:“不行了……不行了……”
以前就有很多人说起过杨小三说话喜感的问题,但像周友辉如此反应过度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白了他一眼,问:“要不要替你打120?120不行的话,119也行。”
“你可别忙说话了,让我先喘口气。”周友辉捂着腰坐了起来,又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说:“好久没喝这么多酒了。茶能解酒,坐一会儿,酒劲差不多下去,可以回家了。”
“周总的酒品真的很好。”杨小三答。
周友辉听了说:“你总算是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了。”
“原来,周总都是把奉承话当正常话来听的。”杨小三说。
周友辉一听又笑了,扯得腰有点疼,于是皱了皱眉头说:“才夸你一句,尾巴就露出来了。我来了兴趣,你是怎么评判我酒品好的?”
“记得以前接待一个客户,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于是我问他,你家在哪儿?你猜他怎么回答的?”见周友辉摇了摇头,杨小三继续说:“全A市到处都是我的家。所以周总您起码还知道哪里是你的家,你说酒品不好么?”
周友辉又忍不住笑了笑:“我当你真是在奉承我,结果还是在损我。我发觉你很喜欢损人,这种性格在如今的社会很难有上升空间的。”
“钱多有钱多的花法,钱少有钱少的花法。像你住这么大的停尸房也好,我住我的小阁楼也罢,外人见了肯定说你比我幸福。可若问自己,还指不定谁幸福。”杨小三答。
周友辉听了来了兴致,柔和的灯光下,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心中竟有些雀跃,他明白了,他渴望跟她聊天,譬如现在,他很希望能够聊上一整夜。于是他一边慢慢地泡茶一边饶有兴致地问:“你这人倒是真应了我儿子那句话,骨骼精奇,异于常人。一般人喜怒哀乐都会溢于言表,当然也有很多场合需要掩饰下自己的情绪,但多数情况下,人开心了总会笑,伤心了总会哭。你倒是好了,不笑不哭的。”
“我只是觉得哭会伤自己的身体,让别人痛快,不值得。”
“那笑呢?”周友辉问。
“笑,我当然有笑,只是没机会见着了。”
“你平日里说那么多的笑话,怎么自己就没有笑?”周友辉问。
“那很好笑么?”杨小三盯着周友辉,“只能说明一点问题,你笑点太低了。”
周友辉听了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看来我要努力锻炼锻炼提高下笑点了,不然根本就没法跟你聊天,怕是这么聊上一个小时,你就真该打120了。”
杨小三听了也没答,伸手从茶盘拿了一杯茶,仔细喝了一小口,果然现在这么细细品味下,茶香真的很浓郁。虽然杨小三不通茶道,却也陪客户去过些茶苑,懂得皮毛。如此浓郁的味道,不仅跟茶的品质有关系,还跟泡茶的人水平也有关系。看来,周友辉精于此道。
“家里怎样了?”周友辉突然问,可刚一问完,就想到了那一句火腿肠,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问一句,火腿肠保住了没?这么一想,又笑了。
杨小三一看他的表情,倒觉得他真的在自己的痛处上建了乐子了,于是闭口不答。周友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了,赶忙地道歉说:“不好意思,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是正儿八经地关心你的,可一开口,就联想到那天电梯里的火腿肠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
“那就谢周总关心了,人都跑了,这会儿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了。”杨小三说完,眼神一淡,想起了当年跟丁聪恋爱时,好些人都告诉她这个人没什么前途,而当初自己就看重了他没有恋爱的经历,就匆忙抓住。现在想来,当初自己的想法幼稚得可笑,于是一句话不经意地说出了口:“以前以为没有恋爱史的男人靠得住些,现在证明,同样是靠不住。”
周友辉听了杨小三独特的观点,于是问:“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过去,这方面男人在意得多,女人反而在意得少。”
杨小三一听,嘴一抬,答:“你不也说火腿肠么,起码那包装纸是我自己来扯掉。”
周友辉一听,又如雷击般倒在了沙发上,刚吞进嘴里的茶水喷了一身,他捂着腰在沙发上抽笑起来。周友辉感觉腰上一阵阵地酸痛,算是彻底废了。
时间在沉淀男人的浮躁,却也在同时平添了女人的浮躁。这也许就是婚姻的第一道伤口。杨小三在十二岁那年父亲就已经去世,身边围绕的通常是同龄男人,很少遇到比自己大一倍的男人,即便遇到了,那代沟也比那台湾海峡还要深,说不上两三句话就没了兴趣,而周友辉却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人多的是,但像周友辉一般,同时有谦卑虚心、不骄不躁的气度的人,真的是难能可贵。
这一夜,两人聊了很多。周友辉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女人面前原来话可以这么多,杨小三第一次发觉自己在男人面前如此有吸引力。
一直到了凌晨,由于铁观音的原因,两人没有睡意,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三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茶泡了好几泡,尽管周友辉有些不舍,还是起身说:“差不多了,酒也醒了,我送你回去。”
杨小三听了,点了点头,跟着起了身。
周友辉发动了车,杨小三坐了上来。夜里的山里安静得异常。工业化发达的A市只有在这山里的夜晚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漆黑的路上只有周友辉一辆车慢慢在行驶。车灯下树影婆娑,山风微凉,周友辉拧开了音乐,好车配的好音响播放出小提琴轻音乐,飘荡在空气中,再掺杂了周友辉身上余下的淡淡的酒味,一切犯错该有环境要素一应俱全。就因为如此,两人竟然谁也不敢开口了。
一直开了十多分钟,快下山时周友辉终于开了口问:“一个人住?”
问完后,他当即就后悔了,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只有硬着头皮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了,我是怕这么晚回去,你家里人会不会有意见了。”
杨小三听了,忽然间觉得很累,虽然周友辉问了一句不适宜的话,画蛇添足洒了把盐,但此时的她也不想跟周友辉抬杠,说:“房子是他单位分的,讲资历,所以只有六十多个平方米,一直觉得很小,努力着存钱寻思着换个大点儿的,可现在每天回去,我都觉得大得很,空得很。”
周友辉听了,心里有些酸,平日里总有话应对的他,却一时想不起来用什么安慰。
杨小三手撑着头看着窗外,继续地说:“家里有生命的东西就我一个。所以前些日子我就在网上发了个帖问,男人跑了家里养点什么才好?结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狗啊猫啊鸟啊鱼啊都有,我没一个满意的,想想自己都这么寂寞了,平日里工作又忙,真养了它们,不又平添了个寂寞的生灵。不过,最近有一个人的回复,倒是入了我心。”
周友辉来了兴趣问:“他建议你养什么?”
“养男人。”杨小三答,“可我回头一想,一则费钱,二则费心,三则弄不好还得费眼泪。想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杨小三如此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个略带调侃的话题,周友辉碍着杨小三的心情,憋着没有笑,其实心里已经笑成了内伤,于是半晌后,他深吸了口气,沉着语气说了一句传统的安慰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这么年轻总会找到更好的。他离开你,怪他没福气。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天天都能笑口常开,活个一百岁也没问题。”
杨小三转头看了周友辉一眼,说:“憋得这么辛苦吧,我知道你想笑,要笑就随便了,反正我已经见惯了笑话离婚人的。”
杨小三这么一说,周友辉反而笑不出来了,思想了许久说了一句:“总会过去的。”
杨小三听了没有答,头靠在玻璃窗上,呆了。两人都没再说话,半个小时后,杨小三到了家,周友辉开车回了自己家。
别墅里,灯已经灭了,周友辉洗完澡上床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刚上床,彭惠琴醒了,迷糊地责问他怎么才回来。周友辉答了一句有个应酬,彭惠琴也没多问,翻个身睡着了。而周友辉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着。杨小三说的每一句话,此时在他的脑海里都成了幻灯片,每一张都耐人寻味。
漆黑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嘴角的笑容从开始想她的一瞬间就一直没有停过。他完全没有想过在人生的第四十六个年头,恋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