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整个现场直播,除了满天的烟花之外,拍的最多的就是那些黑压压的人头。
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看到宋允方的影子,但是摄像机只是扫了一下就转向了另一边,快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眼睛出错。
但是心却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无聊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各位观众,这里是华梵卫视新星台。现在为你带来的是华梵市百年盛况的烟花会。不过现在在会场出现了一点小意外。”长相甜美的主持人挂着一脸公式化的严肃表情:“在广场的正中石碑前,有一名中年男子,抱着一瓶剧毒农药三氯杀螨醇,要求全场所有的电视台为其做五分钟的报道……”
不是吧!我停下动作,客厅只有一盏壁灯,电视屏幕忽红忽黑,客厅里的光线益发昏暗。
“老婆,你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和儿子都活不下去了。老婆!”满身污泥的男子,头发上还沾着碎纸屑,神情痛苦,抱着瓶子,对着摄像机声嘶力竭地喊道。
现场的气氛忽然异常紧张,刚才还嘈杂的很,忽然安静了许多。只有满天的烟花,还在哔哔的上升,迅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扩散,化作满天的霓虹,在几秒后落下,消失不见……
“警方正在联系资深的谈判专家,相关部门也在竭力劝服眼下神智略有些不清的男子……”主持人在摄像机旁以略有些焦灼的语气做着旁白。
“老婆,我知道你一定在的,你出来好不好?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喝了!”中年男子扫视人群,满眼悲苦。
“我数十下,你快出来……一,二……七……”中年男子数到八时,眼神已经略有些狂乱,一把拧开了药瓶,人群中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不要啊……”
我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已经变成了浅褐色:“不要……”
“九……”
不等数到十,男子一仰脖子,黑色的药瓶在摄像头前迅速倒垂,镜头一阵摇晃,人们纷纷冲上去抢瓶子的抢瓶子,拉男人的拉男人,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早就待在一旁的急救车顿时亮起警示灯,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冲进人群就架起了担架。镜头前,中年男子的唇角还有透明的液体溢出,眼神已经是明显呆滞,唇角发青,全身抽搐。
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毫不犹豫地按了下一个台,看了看时钟,十一点二十七分,快了,快了!
我拿起水果刀继续削苹果,一圈,两圈,薄皮从手中一点一点的往下垂。
“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扯破平静,我的手一哆嗦,左手迅速多出一道殷红。
“铃——”电话铃一声急过一声,我把手指凑到唇边,小口地吮着,满嘴淡淡的咸腥:“喂?”
“羽白姐姐!”可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哥出事了,我哥出事了!”
“你说什么?”我一愣,脑子里嗡嗡直响。
电话那端人声嘈杂,可可扯着嗓子叫:“刚才有人服毒自杀,哥就在旁边,他脸色好难看。我们想拖他走的,可是……”
“我马上到!”我挂上电话,连外套都来不及拿,飞奔着开门,从院里推出我的自行车就往广场奔去。
自杀,服毒,抽搐,这些似曾相识……天哪!
这些词汇,就算是在我脑中,都有着莫名的压抑阴影,仅仅是听可可说过一次而已。但是落入宋允方的眼中,会是怎样的冲击?
他甚至到现在仍不能接受被人蒙住眼睛的举止,足以看出他对他父亲的死亡有着多么浓重的阴影。可是现在,现在,旧事重演,他怎么受得了啊?
等到了会场,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我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问可可,他们在哪里。
青黑色的天幕上,那些早被设定点燃的烟花依然迅速飞升,在高空爆裂,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扔下单车,在人群中心急如焚地寻找。
“宋允方?宋允方,你在哪里?”
“可可……”我大声地喊着,周围的人群,有着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还有些则仍在议论着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
“宋允方!”
“宋允方!”我在人群中拼命地奔跑,用力拨开每一个挡在我面前的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却丝毫没有看到半个我熟悉的人影。
来时的路上把车踩得飞快已经耗去我太多的体力,这样的叫喊和奔跑,更是让我渐渐无力。最后,当我站在广场正中的石碑前,看着四面八方的人群,那种绝望和恐怖像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紧紧得攫住了我的心。
“宋允方!”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地喊道,眼泪终于滑出了眼眶。
“羽白姐姐!”人群中,有微弱的回应从右侧传来,我却如闻梵音般,顿时冲着声音狂奔而去。
“可可?可可你们在哪儿?”
“羽白姐姐!”身穿粉黄洋装的可可,天哪,我终于看见了可可,她正满脸是泪的望着我。身旁是许言甜和楚帅,而他们的脚下,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不是宋允方还会有谁?
“哔!”一声尖锐的厉啸划破夜空,最后一只烟花“流星飞雨”以最迅速的身姿升到高空,瞬间,便是漫天的白色芒星。
“宋允方!”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脚跟着一软,瘫坐到他的身边:“你没事吧?喂!”
宋允方双手抱头,全身都在颤抖着,坐在草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却含糊不清。
“你这个笨蛋,你说话啊,你想吓死我们啊?”我用力捶着他的后背。
“你干嘛打他?”许言甜一把推开我,伸手便拥住了宋允方的肩膀。
我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秒钟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搭在宋允方肩膀上的手拉开,然后不由分说地扭过宋允方的头:“宋允方,宋允方……”
“当!当!”广场巨型的石英钟忽然响起,宋允方满是恐惧的眼睛正好与我的对上。
——爱美的天使诞生后的十七年之夜,邂逅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天堂港湾……
我如遭雷击,只能怔怔的任宋允方以扑倒的姿势抱住我,然后一点一点地感觉到他的颤抖,我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那个白衣男子,他,他真的是天使占卜师。从石碑后的少年,到流星雨,再到生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竟一一说中。
那么,那么……
这是否意味着,我和这个抱着我瑟瑟颤抖的男孩真的,注定会有宿命的纠缠?
人群中有人欢呼,有人呐喊,有人沉默,有人哭泣。
许言甜用力想拉出宋允方的手,奈何宋允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我肩膀上的衣服,她终于放弃,坐在我们身旁,忽然掩面哭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甜甜,你别这样!”楚帅上前想安慰她,却被她狠狠地推开。
“我不用你管,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立即放弃辛苦考上的升梵,跑来音梵找他。结果他居然告诉我,他一直把我当好妹妹。凭什么?凭什么?”
“那我呢?你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楚帅也大声地回吼道。
许言甜一愣,几秒钟后,脸上的泪珠簌簌落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只是呆呆地抱着宋允方,像安抚幼童一样,轻拍着他的肩膀。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在长满香草的广场,你身后英挺的少年,他是你的爱人,在你今后的岁月里,他必将用月华般的光芒守护你安然睡去。在流星坠落的夜晚,漫天纷飞的星语是你们纯真爱恋的见证,爱美的天使诞生后的十七年之夜,邂逅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天堂港湾……
一阵熟悉的音乐从不远处响起,我猛地抬头,是月光。是那个白衣男子的月光。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用小提琴把月光演绎得这样轻灵。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最后一个烟花在安静中如真正的流星般陨落。
“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服毒的那位男士经过洗胃,已经脱离危险。”有个拿着超大扩音喇叭的女人跳到一个高高的花坛上大声地叫道,声音熟悉得让我耳膜发胀。
这个白痴老妈,还是改不了好管闲事的毛病。难怪刚才找遍整个广场,也没有看到她和老爸。
人群欢呼,有掌声响起。可可又高兴又难过,脸上挂着一脸晶莹的泪珠。
宋允方似乎也听到了,过了一两分钟,终于在我怀里止住了颤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虽然仍是掩不住的疲倦和忧伤,却不复刚才的恐惧和扭曲。
“你没事了吗?”我轻轻开口,声音略微颤抖,全身有着虚脱般的无力感。第一次知道,颤抖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宋允方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盛满了破碎的星光,还有瞳孔中那些略有些苍白,头发凌乱的苏羽白。
“小羽……”
“嗯!”
“谢谢你!”
我鼻子一酸,淡淡地开口:“不客气!”
我轻轻地推开他:“你没事就好了,我回去了!”
“羽白姐姐……”可可低低地叫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向她道别:“再见!”
“羽白姐姐……”
我转过身,向人群走去。
不远处,还有悠扬的小提琴传来,天使占卜师,是你吗?你在哪里?如果你在附近,能不能出来告诉我。
到底,到底,怎样才是属于我和宋允方的结局?
我走出去很远,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我想,也许,宋允方需要一点时间,来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