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事重重的行走在复旦大学的校园里,这里的一草一木是多么的美,这片土地神圣而不可侵犯。她有时就在想,如果这个年代没有动乱,没有杀戮,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没错,她不只是徐柳卿,她更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夜莺,主要负责种子与老鹰之间的联络,也负责收集一切有用的消息。这里当然包括国民政府的一切消息。
可是现在他们却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国民政府的特务机构发现了潜伏在暗处的种子,并把他挖了出来。这件事已经不是她所能解决的了,她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有人盯上了自己。
夜莺需要老鹰的帮助。而老鹰,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多大年龄。自从徐柳卿来了上海之后,与她单线联系的只有他和种子。不过听声音,倒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
今天他按照惯例,依然来了这里。她在远处小心的观察着,生怕自己的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旦牵连到老鹰,她将追悔莫及。
清晨的阳光透射在房子后的长椅上。那人像是平常的老者,坐在那里发呆,像是享受着自己的余生。
“老鹰…”她轻轻地张了张嘴。他没有回话,仿佛是在让她继续说下去。
“情况危急,种子腐败,我们的存在已经被对方知晓。”
“……”他依旧没有说话。
徐柳卿接着说道,“我建议,我们断掉联系,等事件平息后再行联络。”
“嘀嗒!”声音很清脆,像是晨露滴在指甲上的声音。不过,这晨露却染红了老鹰的指甲。
徐柳卿奇怪地看着那点殷红,小心绕了过去。一般情况下,她是不被允许知晓上级容貌的,除非特别允许。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不得不看,因为她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呲——!”鲜血继那一滴之后,顿时喷若泉涌,老鹰的整个身躯都被浸满了殷红色的血水。
她一时间目瞪口呆,但是依然强装镇定,强装镇定地伸出自己的手,刚一触碰,那人整个身躯便如烂泥般翻倒在地。
“是,是个女人?”她惊讶的在心里念叨着。
她原本以为老鹰会是个花甲老者。然而她却大错特错,事物往往不被寻常思维所固定。眼前这个女人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就是那些百乐门的头牌也不遑多让。
忽然,徐柳卿发现老鹰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字条。
她走上前,用力的掰开了老鹰的手指。
没错,是她留给她的讯息。“身份暴露,城北115号仓库,上级颜阮君单线联系。老鹰。”
徐柳卿震惊地看着手中再一次出现的“颜阮君”三个字。她狠狠地揉碎字条,进而塞进嘴里。字条滑过喉咙的感觉令她作呕,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接下来,那些人恐怕会连自己也除掉。
她脚下的步子迈得很慢,她强装镇定地离开了那里。徐柳卿走出校园,很快上了辆黄包车。
“小姐,您去哪儿?”
她微笑着压住心中的惶乱说道,“城北115号。”
“好嘞!”
望远镜下的她显得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那人微笑着说道,“鱼饵上钩,准备行动!”
正午时分的太阳总是很大很足,从大地上升腾出的热气扭曲了眼前的事物。
徐柳卿已经在仓库的对面观察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她现在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转身,回家。从此与什么地下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她别无选择。
她终于迈出了自己的步子。仓库里堆满了纸箱,里面要比外面凉快不少,但是空气中依然干燥的很。她走过乱七八糟的货物,来到一个收发室,这里也仅仅有一个收发室。
“叮玲玲!”收发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叮玲玲!”
她依然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接。
最终她还是接了。
“喂…”
“快逃!”
话音刚落,就被人用一抹纺布牢牢地捂在了她的口鼻上。她眼前的事物很快变得模糊不清,视线也暗了下来,电话那端也没了任何声响。
她的挣扎毫无用处,那人的臂膀像是钳子一样紧紧的勒住了她的身体。
这时,她不动了。那人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徐柳卿就像一滩烂泥倒了下去。而那个人则在这间仓库里堆着的货物上,浇上一桶桶汽油。汽油的味道如酒精般顷刻间挥发在空气中。
那人很快便离开了。
仓库在这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炽热的温度像是火炉般将她从昏睡中烤醒。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火光,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就要这样去见您了吗?母亲,我真的好想你。
这时仓库外围满了人群,人们纷纷的议论着,可是没有人上前救火。
“好啊!烧的好!哈哈哈!这满仓库的鸦片就这么没了!四海帮还不心疼死啊!”
“就是!这四海帮自从将周五爷扫地出门后,就一天不如一天,迟早得让他们败干净!”
“诶?这!这怎么着起大火了呢?我刚才拉的一位姑娘我眼瞅着走了进去!”
“什么!哎呀!快!快扑火救人那!”
正在慌乱中的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熊熊的大火中突然冲出了一个紧抱着麻袋的男人。那个破麻袋上被淋的满是水渍,那人出来后猛地掀开了麻袋。
他轻轻的拍着徐柳卿的脸颊,希望以此来唤醒她。
“馒头!馒头!醒醒!你快醒醒啊!黄包车!还愣着干什么!抬人啊!”
上海市国民政府医院。
嘶哑的嚎叫声像是不要命的从那人的口中喊出,“你们快救救她!你们快救救她!花卷不能没有馒头!花卷不能没有馒头!”
“什么花卷馒头的!我看你的伤势比她还严重!你赶紧去急救室!快!”
“我说了!我让你先救她!”他红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医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整个人被撞到了墙面上。他满眼血红的看着医生的眼睛,似乎只要他动动手指,这医生的命就没了。
护士们连忙上前阻止,可是依然没什么用。
“好好好!您先放手!您先放手!您要再这样下去我也没法救人了!”
他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救她,先救,她…”那人忽然两眼一闭,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好!快推进急救室!”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洁白的墙壁伴随着消毒水的味道,是了,这里是医院。阳光轻洒在他的手上,而他的手心则是滑润润的,很温暖。
他转过头去,看见徐柳卿穿着病服趴在他的手边,紧紧地牵着他。
她呼吸有点急促,时不时的还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做着梦。
在梦中,她焦急的喊着,叫着……她希望医生能够救他。
“他身上的烧伤虽然面积不大,但是依然有着生命的危险。”医生说道。
“医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他!馒头不能失去花卷的,馒头不能失去花卷的。”这一刻她知道了,他在她的心里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医生听到这无奈地笑道,“放心,已经抢救过来了,修养一阵子就没什么大碍了。你们夫妻俩还真是一样的性子,这家伙自打送你进来,就一刻不停地嚷嚷着要我救你,嘴里也念叨着什么馒头花卷的,难不成你们家是开面食铺子的?”医生奇怪的问道。
徐柳卿听到夫妻两字,不禁羞红了脸,不过也没有反驳。就是那么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他……
这时,清醒过来的周复笙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面容坚定。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我会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很快就会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周复笙,周五爷的女人。
“嗯?花卷?你醒了?”徐柳卿感觉到脸颊上的一丝冰凉,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徐柳卿紧张地说道,“啊喂!花卷,你,你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做我周复笙的女人!”
“放屁!你说你让她做谁的女人?”
徐柳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忙从周复笙的怀里挣脱出来。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她的父亲。
徐克明拄着拐杖抖了抖自己的胡须,徐柳卿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是谁!你周复笙,周五爷的名讳,我早先在重庆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你舍命救了我女儿的命,我很感激你!你是我徐克明这辈子的恩人!但是,我是不会让我的女儿跟你这种男人的!既然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四海帮副帮主、四海商会会长,那就烦请你夹起尾巴好好做你的事情!不要来招惹柳卿!否则!哼!”
徐克明很激动,浑身气的颤栗不止。徐柳卿连忙上前扶住了徐克明。
“走!跟我回家!这种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说着徐克明就转身要拉女儿走。
“爹…”
徐柳卿站住了脚步,而徐克明则是一脸讶然。
“柳卿!”
徐柳卿转过头,满脸希冀地看着周复笙。
周复笙却笑着说道,“他说的很对,你跟着我很危险,回家去吧。”
他在笑?难道他真的希望我被爹带走吗?
徐克明瞅着痴傻的女儿不禁叹了口气,“好了,走吧。”
徐柳卿就这样被拽了出去。
病房外。
“娘!您快点!再晚就见不着大哥了!”柳沁使劲的拽着柳夫人一路小跑了过来。
有时候,缘分这东西就像是迟来的信,与你擦肩而过。他见到她的时间也只是一瞬间。
“哎呀!你这丫头!追什么追!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大哥没事!”
“快点!娘!你快点!”
徐克明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有疑虑可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想上前去,但是身子却是在告诫着自己,这不可能。
“爹?您怎么了?”徐柳卿看着举止怪异的徐克明问道。
徐克明的神情转瞬变得清明起来,摇头苦笑了一下。
“看来这次差点失去柳卿对我的打击很大啊!那不可能是她的,不可能是她。”他在心里这样念叨着。
“我们走吧。”
生命的流动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圆,有时候出发点开始,出发点相遇,出发点结束。
病房内的周复笙又恢复了以往憨傻的模样。柳夫人在庆幸老天爷保佑,而柳沁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半个月后,辽东装修铺。
小六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上的账本,仔仔细细对着刚拿到的钱。
“看看!看看!我就说咱家五爷还是五爷!怎么样?徐家大小姐亲自来送的钱!”说着小六子竟然还有些洋洋自得,就像徐柳卿是来找的他一样。
“小六子!”声音很突兀,但是又那么的熟悉!
“嗯?哟!周复笙回来啦!来!复笙,给你发工资了!过来领钱吧!”小六子豪气冲天的喊道。
“小六子,我回来了!”
“是,我知道你回来,了?”此时的小六子一脸惊愕的神情望着那人。
“我周复笙,周五爷回来了!”
“五,五爷?您清醒了?”小六子顿时间冲了过去。这捏捏,那看看,就像是在看什么珍奇的东西。
“松手!”
“哦。”只需两个字,便让小六子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接下来的就是周复笙的一通询问。
原来周复笙在被赶出四海帮之前,他的头部便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脑中淤血失忆,人也变得痴傻。小六子等人打算带周复笙回到他的家乡,再也不问世事,没想到在离开上海时遭到了埋伏。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就连周复笙本人也不见了踪迹。
后来小六子在上海开起了这间装修铺,希望将来有一天周复笙能重新回到上海滩。
要说小六子后来是怎么寻到他的,那可多亏了徐家出的这档子事。不然他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周复笙了。
“哦,原来是这样。”周复笙若有所思。
小六子在一旁紧跟着问道,“诶?五爷!您的伤,是怎么好的?”
“这说来话可就长了。”周复笙随后将自己后来与他们失散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原来那日与徐柳卿街边吃花卷的时候,正是他清醒的第一天。不过记忆还是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直到老瞎子给看病那一次,才算是全好了。
“能站在我们身边的还有多少人?”
这句话问的突然,不过小六子知道,这句话迟早会来。
“嘿嘿!五爷!帮会里的兄弟和商会的成员们多半还是站在咱们身边的!毕竟这两年大家没少在那老家伙手底下受气!”
“收回,最快的时间要多久?”周复笙看着小六子说道。
“最快也要两个月!您的意思是?”此时的小六子兴奋的就像是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带领着他们叱咤上海滩的五爷。
“一个月!”
四海商会。
“会长,咱们城北的仓库…”
“怎么了?损失很严重吗?咳咳咳!咳咳!”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看着窗外的梅雨脸色阴郁。
“几乎损失殆尽!”
那人转过身,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声音很冷,还有些沙哑。
“这,属下暂时还没查到。但很显然,这次是有人故意嫁祸给我们!不排除别的商会…”
“哈哈哈!”那人忽然间大笑起来。“你就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我四海商会的东西,除非他们是想我四海帮在第二天踏平他们的商会!绝不可能是他们!”
“来福!”
“是!会长!”
“通知日本人那边,我要点新鲜玩意儿!”
来福愕然地抬起头,愣了半晌,“是,会长。”
上海徐家。
此时徐克明的书房依然亮着,那天的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今天,他终于收到了这些照片。没错!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柳芸香,原来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