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辞忽然直起身靠向前,锁定了一格画面,暂停播放。
“怎么了?”卿清凑上前。
他单手推开她探过来的头:“去楼下厨房给我泡杯咖啡来。”
“噢……”
厨房在客厅一角,设备齐全亮洁如新,甚至连薄膜都没揭开,冰箱里存放的咖啡种类却很多。卿清给他泡了杯摩卡,端上去的时候,楚西辞将三张从她U盘里打印出来的照片订在白板上。
“谢谢。”他接过她递来的热咖啡。
“这三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拍摄的时间、角度不同,但内容相同。”
卿清不明所以:“那当然,我拍的都是赵倩茹的老公。”
“她老公不是重点。”楚西辞伸出手,修长的食指轻点上照片里坐在赵倩茹老公对面的人,“重点是他。”
卿清仔细看了看他所指的人,第一张照片拍得模糊,第二张照片拍了个背影,只有第三张面容尚算清晰,而且有几分眼熟。
楚西辞在旁提醒:“这就是今天晚上跟踪你的那个男人。”
小巷里的光线并不明朗,卿清不能肯定他跟照片上是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前面两张照片完全看不清脸,更不能辨认。
“这三张里面的人都是同一个吗?”她脱口问道。
楚西辞说:“赵倩茹她丈夫是事业有成的商人,他平时打交道的圈子非富即贵。但这个人,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和他不是一个圈子,而且,他身上的晒痕和肌肉,很明显是从事体力劳动的。”
卿清想了想,小心假设:“说不定,照片上的人是他远房亲戚呢。”
楚西辞喝一口咖啡,看着她,淡淡开口:“这世上例外出现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凡事都考虑例外,你永远都在走迷宫,而且今天晚上跟踪你的人,身体特征完全符合要求。”
卿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楚西辞无奈,温和了声音说:“我们寻找证据,支撑最合理的推测,这样能懂吗?”
“那这个人是凶手吗?”
“依据我的判断,是的。”
卿清激动起来:“那我把消息告诉陈队!”
“不急。”楚西辞拦住她,“你让陈队把小区监控维修工的资料传一份给我。”
“维修工?”卿清跟不上他忽然的跳转,更加困惑。
楚西辞瞥一眼多维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1907外面走廊的监控,除了你和赵倩茹的丈夫之外,拍到过其他人,只是我们当时忽略了。”
卿清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除了赵倩茹的丈夫王平和她自己,监控器里还曾经拍到过……
“还有维修监控的工人!”卿清失声叫了出来。
“还不算太笨。”楚西辞指着左上角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小区门口的录像显示,进来三个维修工打扮的人,五点四十分的录像里出去的却只有两个人。”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屏幕,停在右边定格的画面上,“这两人,就是出现在监控里的人。”
卿清把两个监控里的画面拍了下来,追问:“那还有一个呢?”
楚西辞轻点了点屏幕上1907的房门:“在里面。”
卿清深皱起眉:“如果那个维修工就是赵倩茹的情人,那为什么跟她丈夫会有联系……”
她倏地噤了声,突然意识到的真相让她禁不住后背发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西辞。
“这个人,是王平特意安排接近赵倩茹的!”卿清随即又陷入了困惑,眉心几乎拧成了川字,“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杀死她?受她丈夫指使吗?”
“没有这么笨的雇凶杀人。”楚西辞盯着屏幕里的门牌号,轻聚了眸光,“唯一的解释,他不知道凶手当时也在房间里。”
“那为什么她丈夫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色那么惊慌?”
“好了,十万个为什么小姐,到此为止,明天她丈夫回来你的问题就能得到解答了。”楚西辞迈步往外走,行至门口,想起来什么,返身,提醒,“对了,下次注意不要在咖啡里加糖,谢谢。”
卿清斜他一眼:“不加糖你干吗还准备糖罐?”
楚西辞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喝甜一点的吗?”
卿清被他如此理所应当的反问给问愣住了,门口的人依然目光坦荡地看着她,卿清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
“通知陈队把资料传给我,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卿清有点无奈:“我去哪儿休息啊?”
“二楼有三个房间,这个你看到了,还有一个是我的房间,里面人体标本太多,你不会想睡,还有另外一间,出门左手边……”楚西辞的目光滑过她的脖颈,转身,话锋突然一转,“你明天要见面的那个追求者,最好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吧。”
“你怎么……”
卿清话没问出口,门口的人已经率先给出解释。
“你身上从头到脚一整套加起来不超过三百,休闲简单。脖子上的项链做工却精细讲究,价格不菲,上面还刻着你名字的缩写,不过你自己连戴反了都没注意,并不爱惜,很明显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送的,花这么多钱买礼物,却不懂得投其所好,盲目的追求者,但是会挑时间找借口,追女孩挺有一套,而你又一直不太会拒绝。”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约我,还约我明天见面?”
“如果不是对方提议,你不会戴这种项链。而且,你鞋底上有红泥,只有西边郊区一块是这种泥土,那边今天下午下过雨,他约你去那里,肯定没想过晚上让你回来,你正好以跟赵倩茹有约为由脱身,对方借你的歉意和你另外约时间,他现在追你正在兴头,下次见面的时间,当然越快越好。”
他吐字清晰,语速却很快,卿清费力地跟上他的速度,刚勉强消化完,门口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声音淡淡从走廊传来。
“喜欢送金链子的男人品味有问题,甩了吧。”
卿清给何斌打了电话,让他将楚西辞所需要的资料传真过来。随后把楚西辞所有的发现和推断,都以简讯的方式通知了陈队。
做完这一切,卿清仰身躺下,两手一伸,整个人在床上呈十字架的形状——这是她最喜欢最放松的姿势。
身下的床单和眼前的天花板都是纯粹圣洁的白色,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像九年前。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从再见到楚西辞那一秒开始,它就一直跳动得不太正常,好像回到她十三岁的时候。不过眼下的情景,更像十七岁那年,闷热的夏天,被裹在绿荫里的死气沉沉的校园。
半个月内,四名学生惨死在教学楼里。
临近高考,全校戒严。
楚西辞在一群身穿警服的大人中间,浑身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沉稳淡定,协助警方将整个案子一步步抽丝剥茧。
十七岁的卿清站在旁边,看他的眼神里不仅有崇拜,还有血液沸腾的激动。于是,她选择深夜里陪着他潜入学校,追踪穷凶极恶的凶手。
她现在已经说不清后来替他挡下凶手那一刀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他。
她记得他最后跟她说的话,他问她:“卿清你能坚持吗?”
他说:“如果实在太痛苦,你就放弃。”
后来她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意识时断时续的时候,盯着头顶炫目的白光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让人放弃?
她想出院了就去问他。可是,再见到他的场景实在不适合提问,于是,到最后也没有机会问一问。
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卿清拿起来举到眼前,是陈队的来电,她一个挺身坐起来接听。
“喂,陈队。”
“你现在人在哪?”陈队开门见山地问。
卿清纠结了两秒,还是打算说实话。
“在楚教授家。”
“把地址告诉我。”
“陈叔,不用了吧……”
“你少来这套!”陈队语气强硬,“你个姑娘家跟个大男人待在一起,我可不放心!”
卿清有些好笑:“陈叔,你又不是不认识楚西辞,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老朋友了,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陈队叹了口气,颇有点造化弄人的感慨。
“九年后,没想到还能见到这小子……我还有点高兴。”
卿清见证过当年的案子,自然也能够体会他语气里有多少赞誉惊叹。
正走神间,电话那端的陈队忽然拔高了声调:“是他又怎么了?老同学又怎么了?别说废话,地址报给我!”
卿清翻身下床,拉开紧闭的窗帘,如练月华泻落一地,往外望去野旷天低树,飒飒风过,树影浮动,她挠头犯了难。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
“算了算了,反正你的手机在警队可以追踪,你不要关定位,我查一查就知道。”陈队不放心地叮嘱,“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陈叔。”卿清笑起来,“我的位置应该就在郊区这边,陈叔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等那边挂断后,将手机随意抛上床,打了个哈欠,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色背心,挡不住白皙后背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从右肩滑过脊椎骨一直延伸到左腰侧的一道疤。
卿清背对着镜子,反手摸着身后那道疤。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了……
对面的房门忽然打开,楚西辞换了件灰色薄羊毛衫,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拿着一叠资料从里面走出来,微一抬眸,四目相对。
卿清愣愣地问:“你近视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这个没有度数,单纯保护眼睛而已。”
“噢……”卿清点头,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略有点尴尬,朝他笑了笑,上前去关门。
“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上门了。”
手握上冰凉门柄,未来得及动作,对面的人缓缓出声。
“伤口,还会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