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周楚风将杯子放在了嘴边,笑着说道:“今天沈老板不在,可以开会儿小差。”
“咯咯!”顾采薇笑了起来,“那这也是我们今天正式的约会?”
周楚风点点头,“你可是我的‘女朋友’,这样显得正常一点儿。”周楚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昨天说要我陪你买一件衣服,正好今天没事,现在我们就走吧。”
顾采薇笑得很开心,这个男人太贴心了。
“现在就走?”
周楚风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坦然地说道:“现在就走。”
顾采薇伸出一只手递到了周楚风的面前,周楚风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这只柔软的玉葱,两人走出了大东林舞厅,朝着天津卫最繁荣的金华路而去。
周楚风开着车子,顾采薇就坐在周楚风的身边,两人亲昵的举动如同是真正的恋人一般,只不过周楚风此时的心里面却是并没有这种甜蜜的兴致,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组织取得联系了。
金华路到了。
深冬的寒冷,并没有对这条街道的繁华有太大的影响,人来人往,对于女人来说,逛街永远是最不缺乏耐力的,周楚风很有耐心地陪着顾采薇一家店一家店的逛,虽然此时的他心急如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大意。
“怎么样?这件衣服漂亮吗?”顾采薇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俏生生地站在周楚风的面前,脸上满是欢欣的笑容。
周楚风点点头,笑着说道:“挺好看的。”
顾采薇却是摇了摇头,好像对自己挑的这一件并不满意。“款式是不错,只是我并不太满意这花色,我们还是再转一转吧。”
周楚风笑了笑,他并没有发表意见。
女人在挑选衣服方面,那绝对是有着超人的天性,虽然衣柜里面的衣服已经多得放不下了,但是她们却永远缺着一件衣服,那就是称心如意的一件衣服。
半天的时间,周楚风就一直和顾采薇两个人在金华路上逛着服装店。
很快地,周楚风注意到了蒋文山所说的那家洪记旗袍店,还有橱窗里面那一件紫色花纹的旗袍,顾采薇的兴致被提了起来,直接和周楚风就走进了这家店里面。
“这家店怎么样?”周楚风笑着问道。
顾采薇用一种几乎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挂在这里的旗袍,对着周楚风说道:“还算可以吧,料子是不错,但是尺码都有些偏大,我估计没有我的号码。”
“这个简单,让他们帮你量身订做一身,不就可以了嘛。”周楚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容,洪记旗袍店已经到了,如何在不让人生疑的情况下和老板接头,正是此时周楚风心里面考量的。
顾采薇的心中泛起来的那种幸福,让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如果这个男人要真的是自己的男朋友,那该有多好。
“可是这里的衣服,很贵的。”顾采薇看了看标价,有些吃惊,她扭头对着周楚风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算了?”
周楚风大方地说道:“贵点儿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这么漂亮,就必须得好好打扮一番,正好,那天不是弄坏你一件漂亮的旗袍吗,今天就算是赔你一件新的了。”
想到了那天的事,顾采薇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间发红发烫,就如同是一颗诱人的红苹果一般的让人垂涎欲滴。
“那好吧!”
顾采薇的心里面像是灌了蜜一样的甜,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像周楚风对自己如此地温柔体贴,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往往更多的是贪婪,只有周楚风的目光,却让她永远都看不透。
周楚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在旗袍店里面转悠着,然后对着店里的小伙计说道:“伙计,你们老板在吗?”
那小伙计眼皮一抬,眼底露出了略显警惕的神色,对着周楚风说道:“先生,您是要给您的太太订做旗袍吗?那您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洪记的旗袍在天津卫那可是出了名的,达官显贵都喜欢我们做的旗袍。”
那小伙计的神色全收在了周楚风的眼中,他笑着说道:“刚才的那位小姐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太太。我是瑞老板介绍过来的。”
听到这里,那小伙计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经意地细细打量着周楚风。
“瑞老板介绍的话,那就是老交情了,您快里面请,这位先生,您放心,您的女朋友量体裁衣,这个时间可不短,你要不到雅楼上品品茶?”
“哦?那好,那好,逛了一上午了,还真的有些累了。”周楚风笑着说道。
“那您楼上请!”
周楚风跟随着这小伙计来到楼上,却只见裁缝店的二楼却是别致的雅座,一位老师傅正在裁剪着上好的苏州丝绸,一丝不苟,十分认真。
看到周楚风,这位老师傅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而周楚风也找地方坐了下来,他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周楚风坦然地坐在了老师傅的对面,看着老师傅戴着眼镜,手中捏着一块划粉,认真而且仔细地进行着工作,周楚风并没有打扰老人家,目光却是注视着老人家的那种犹如无人之境的忘我。
“很难得有男人会买旗袍。”
一个声音从另外一个阁间出来,穿着长袍马褂,戴着一幅金边眼镜,头发梳得异常整齐,水烟壶更是握在手中,信步地出现在了周楚风的身边,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周楚风身边的椅子上。
“女人爱美,男人好色。人之本性。”
周楚风笑言道,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人吸了一口水烟,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周楚风,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倒是直白,不过也说得不错。听伙计说,这位先生是瑞老板介绍过来的?”
周楚风点点头。
“伙计,看茶。”
两人说话并没有打扰到老师傅,老人家依然很安心地做着旗袍,就当一旁的两人不存在一般。
那人笑着说道:“既然是瑞老板介绍来的,那就是熟客了,我给您打个八折。”
“好,看在是瑞老板的面子上,以后一定会多多地照顾您的生意的。”周楚风抱拳虚拱,坦然地说道。
“这位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楚风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跟在了这位老板的身后,两人穿过大厅,来到一处雅阁,那人突然间站了起来,周楚风便感觉到腰间被一个冷冰冰的硬物抵住了,周楚风当然知道是一把马牌撸子。
“你是谁?”
周楚风平静地说道:“周楚风。”
“谁派你来的?”
“蒋文山同志!”周楚风想到那个血淋淋的人头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在了一起,眼底掠过了一抹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考虑不周,蒋文山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蒋文山同志现在何处?”那人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周楚风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在这敌占区中,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稍有差池就会带来灭顶之灾,还且还会殃及池鱼,作为一枚“若火”,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这种该有的戒备倒是让周楚风有一丝安心。
周楚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牺牲了!”
“怎么回事?”那人有些嗔怒,脸上扬起了一丝警惕。
“蒋文山同志为了掩护我,牺牲在了治安维持会的地下囚牢中。当然,蒋文山同志的死我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那人抵在周楚风腰间的枪口往前捅了捅,“蒋文山被抓,我们也在极力营救,还有你倒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是若火之一。”
周楚风神色坦然,眼前的这人应该就是他要接头的上级组织了,只不过想要消除这位的戒备之心,很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在特殊的环境下,所有的怀疑都是必须的,稍有松懈,那可是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破坏的。
“你在维持会工作?”
“没错,现在是沈复兴的机要秘书。”周楚风平静地说道。
什么?
那人抵在周楚风腰间的枪口迅速地移到了他的额头上,“沈复兴的机要秘书?”
周楚风点点头,对于抵在自己额头上的危险视而不见,平静地说道:“十年前,我作为一枚若火被雪藏了起来,蒋文山同志在维持会地下室的囚牢中将我激活,虽然蒋文山同志牺牲了,但是我会继承他的意志和他的任务。”
握着那只马牌撸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显然那人有些失望与伤心。
“老蒋那人,还是走在了我的前面,周楚风同志,你好,我是石为开,你叫我老石就行,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失态了。”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石为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略带悲痛的笑容,“我和老蒋同时来的天津卫工作,那会儿约定好的同生共死,没想到,老蒋还是走在了我的前面。”
“石为开同志,请节哀。”
周楚风的心中也在隐隐作痛,一个小小的失误会酿成巨大的损失,这对周楚风来说,无疑是血淋淋的教训。
两人坐在桌子前,石为开将自己的情绪收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楚风同志,既然你已经被老蒋激活,而且你的身份又大大地能够为我们党的地下工作提供便利,所以我需要向上级请示,是否对你的工作进行重新安排。”
“谢谢为开同志,说句实话,这十几年的日子不好过,感觉就像是一朵浮萍一样,今天,总算是找到落地生根的感觉了。”
石为开笑了笑,“具体的工作安排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告知你,不过眼下有一件特别的事情,以你的身份去做最合适了。”
“什么任务?”
“据我们掌握到的情报,国民党内部有一位代号为‘老A’的大人物已经投靠了日本人,这不算是你的正式任务,你现在还是以潜伏为主,不过,如果要是能够弄清楚老A的身份,对我们抗日的形式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石为开殷切地说道。
周楚风点点头:老A!
“现在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向组织提出来。”石为开平静地说道。
周楚风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希望把我这么多年的党费能够补交上去。”
石为开笑了起来,“放心,你为你女朋友购买的旗袍钱我会以你的名义上缴党费的,你那女朋友选中的旗袍,就算是我作为革命同志,送你的。”
“那怎么行?”
周楚风还要推辞,而石为开则是笑着握住了周楚风的手,激动地说道:“楚风同志,你的出现,对于我本人来说,那简直是天大的一件喜事。”
“不过,我们的工作太危险了,你和那位小姐?”
“她只是我找的一个掩护,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周楚风平静地说道。
石为开恍然,对周楚风的谨慎更是点头称赞,能够在如何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可以说这个周楚风果然不一般,而且能够做到沈复兴的机要秘书,那可是只有作为心腹才可以担任的要职。
“楚风同志,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我们党是有纪律的。”石为开一脸凝重地说道。
周楚风郑重地点点头:“请组织放心,就算是没有党的监督,我一样会遵守纪律。”
石为开从怀里掏出一枚瑞士怀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十分钟,时间刚刚好,估摸着你的‘女朋友’也应该量好尺码了,下去的晚了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猜忌。”
“好!”
“如果我们的联络方式发生变化,我会提前通知,只有橱窗摆上紫色的花纹旗袍,才是我们碰头的日子,放心,你的身份只有我知晓,我会尽快联络延安方面,将你的情况汇报到上级。”
两只手再一次重重地握在了一起,走到雅间外,老师傅依然在安心地裁剪着旗袍,而周楚风走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桌子上面,手轻轻地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拿起杯子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干,然后这才下了楼。
石为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家伙,很显然一点儿都不冒失。
到了楼下,顾采薇的俏脸如同是落日的余晖落在白雪上面一样,粉红色的胭脂红让顾采薇显得更加地娇媚万分,顾采薇看到周楚风一脸微笑地等候在一旁,她更是款款地迎向周楚风,“等得时间太长了?”
周楚风笑了笑,“还好!”
“选好自己喜欢的款式了?”周楚风的胳膊被顾采薇轻轻地环住,两人依偎在一起,就如同是热恋中的男女一般。
顾采薇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戏,但是心底里面泛起来的那一丝丝异样,却是让他觉得这戏份做得有些好像又有些真实。
“好,我们走吧,过几天我们再来取衣服,到时候你一定无比地光彩夺目的。”周楚风温情地说道。
两人亲昵地走出洪记旗袍店,时间已经过晌,顾采薇更是兴致勃勃地带着周楚风来到了一家地道的意大利餐厅。
西餐店优雅的环境,还有周到的服务,让两人很是享受这一段二人时光,顾采薇兴致勃勃地向周楚风介绍着自己经历过比较有趣的事情,只不过此时的周楚风并没有细心听,他的心里面一直在思索刚才老石的话,而且老A的身份,更是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致。
国民党的大人物,居然也要做汉奸了,如果要是传出去的话,对于现在有些羸弱的抗日局面那无疑是雪上加霜,对于积极抗日的民众来说,甚至会浇灭他们的热情。
周楚风眉头轻挑,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你好像并没有在听我说什么。”顾采薇轻轻地将一小块牛肉优雅地送到了嘴里面,呷了一口红酒,看着周楚风如同木头一样坐在那里,手中的刀叉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周楚风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关系,其实看你这呆呆的样子,也挺好的。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有些不顺心?”顾采薇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已经很谨慎了,她没想到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伙居然是自己的对头之一,而且很显然这个家伙并不好对付,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色,有的人贪权,但是这个周楚风,那所谓的家里面一贫如洗,对自己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却依然能做到坐怀不乱,对于权利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渴望,正因为如此,才让顾采薇觉得有些蹊跷。
说句实在话,他并没有个汉奸样,在顾采薇的眼里面,他就像是被一团重重迷雾笼罩的男人,就算是顾采薇也根本看不透他。
周楚风想到了方不凡,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要太过于劳累了。”顾采薇的凤眼轻轻地一瞟,挂在自己正前方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顾采薇笑了笑,用餐巾拭了拭红唇,笑着对周楚风说道:“不好意思,我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周楚风微笑地示意着。
周楚风需要认真地考量一番,在这偌大的天津卫,知晓老A身份的人必然是寥寥无几,沈复兴这只老狐狸肯定会知道,而广田凉一也必然会知晓一切。
他在心里面权衡着,分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并没有注意到顾采薇已经离开了十分钟了。
这个时间,有些长。
此时的顾采薇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补着妆,而从男卫生间走出来一个帅气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风华正茂,只是男人的嘴唇薄薄浅浅的,眼神有些冰寒。
男人就在顾采薇身边的盥洗池拧开了水龙头,男人认真地洗着手,盯了一眼镜子,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两天消息全无。”
“你在担心我?”顾采薇的嘴角扬起了一点点掩盖不住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做作,这是她最真挚的体现,这笑容比面对周楚风的时候要灿烂多了。
男人点点头:“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新‘男朋友’。”
顾采薇的心里面就像是灌了蜜一样的甜,而那男人更是木然地点点头,凝重地说道:“周楚风,刚来天津卫没几天,你就搭上这条线了,很好。”
“我本来还想着要送给你一个惊喜呢,真是没劲儿!”顾采薇的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做我们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惊喜。”男人抬起头,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子中的顾采薇,看不出来是关心还是怜惜,“不要小瞧这个周楚风,他给人的感觉太危险了,你这样做是在玩火。”
顾采薇的眼角一热,微微有些潮湿,“陆汉民,还算你有良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留下后患的,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做掉他,一劳永逸。”
陆汉民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顾采薇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陆汉民依旧平静地说道:“这个家伙对我们还有用,而且,你还必须要继续和他保持这种暧昧的关系。”
“为什么?”
顾采薇的纤手有些颤抖,陆汉民可是她的未婚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天他们就要订婚了,可现在,他居然把自己推给一个自己才刚刚认识没三天的大汉奸。
“上面有任务,党内出了叛徒。”陆汉民指了指上面,用他那一成不变的声音说道:“代号为老A的党内魁首,有叛变的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现在上峰命令我们,确认老A的真实身份。”
“老A?”
“没错,你的那个‘男朋友’是维持会会长沈复兴的红人,经过我的权衡,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是合适的人选。”
顾采薇有些犹豫了,乱世之中,女人就如同是浮萍一般,只有找到自己的归宿,才能算是落地生根,她实在是一刻也不想过这种随波逐流的日子了。
陆汉民是她的同学,也是她的同事,现在更是她的上级。
从感情关系上来说,顾采薇不愿意做,但是从从属关系上来说,又不由得她不这么做,在南京老家,她的一家老小全部都处在蓝衣社的“照拂”之下,她身不由己。
“可是,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陆汉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采薇,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不顾国之大义。”
顾采薇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现在应该回到周楚风的身边,不要露出马脚。”陆汉民轻轻地甩了甩手,然后消失在了门口,顾采薇从镜子中看着陆汉民那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背影,心境更是久久地不能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