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韩嬷嬷就在傅凌云身边扎根了。
韩嬷嬷听扁豆分析几个贴身丫鬟的表现,思忖道:“姑娘,奴婢瞧着忍冬没那么简单,四少爷在姑娘手里吃了大亏,别人相信是巧合,小林氏却不会相信,私底下肯定在酝酿什么。”
傅凌云颔首,她与韩嬷嬷的想法一致:“嬷嬷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但是,我让扁豆盯着忍冬,忍冬的行为并没有异常。她是张嬷嬷干闺女的事,是我偶然间从张嬷嬷言语里得知的,夫人只当我不知道呢,这才放心让忍冬继续在我身边。”
韩嬷嬷凝神寻思半晌,神色变得更加郑重,细细询问忍冬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扁豆有问必答,一五一十将监视的结果告诉。
韩嬷嬷把忍冬动过的东西都检查一遍,却是一无所获,就是连花盆里的土都翻过一遍,有些纳闷,同时松口气:“她不敢动手脚最好。”
傍晚,忍冬当值伺候傅凌云用晚饭,她和往常一般先收拾书案,傅凌云正笑着和韩嬷嬷说:“嬷嬷瞧,这是二姑娘的诗,老夫子常常夸奖的,说是二姑娘的诗很有灵气,蕴含着人生哲理,显见是读书读的多才能悟出这些道理来。”
韩嬷嬷哎哟一声:“我的姑娘,可不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大字不识一个,别说看二姑娘的诗了。”
忍冬翻个白眼,她才不信傅凌云会真心给傅冉云说好话。
傅凌云把一叠子诗词扔在桌案上,口中含笑说:“嬷嬷不识字也不要紧,我就是高兴有个有出息的妹妹。咱们老夫人在闺阁中时便是名满燕京的才女,二姑娘有这般才能,定会再得老夫人青眼。”
韩嬷嬷不置可否。
忍冬悄悄翻了翻那些纸张,可惜她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认不出哪张是傅冉云的,更加不明白傅凌云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
收拾完桌案,忍冬命小丫鬟们将放在外面晒太阳的花盆搬进来,放在窗户边上,她随手逗了逗花草的叶子,净手后给傅凌云盛米饭、布菜。
韩嬷嬷细细观察忍冬的每一个动作,目光扫过那些花草,见傅凌云端起碗要吃饭,忙道:“姑娘用饭有些习惯该养起来,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随着性子来。”
言罢,她盛了一碗汤:“姑娘,先喝汤,再吃饭,对肠胃好。”
傅凌云恬淡地微笑,立时改了过来。
等她动作优雅地小口喝完汤,韩嬷嬷又说:“这米饭搁了一会儿子怕是凉了,吃了要肚子疼,老奴给姑娘再添碗热的。”
换只碗添完米饭,韩嬷嬷闲话家常般念念叨叨:“看姑娘吃饭香甜,老奴今儿晚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姑娘小时候吃饭可是挑食,每每吃饭,老奴总得花费一番心思哄劝……”
傅凌云不觉得她啰唆,反而心情更好,这一晚多吃了半碗饭。
旁边的忍冬先是急得满头冷汗,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煞白一片。从这顿饭开始,韩嬷嬷就亲自为傅凌云布膳了,轻巧夺去她的差事。
晚上,韩嬷嬷守夜,傅凌云洗漱完,靠在大迎枕上,问:“嬷嬷可是察觉到忍冬的不妥?”
韩嬷嬷面色严肃,不答反问:“姑娘,这几日睡觉可安稳?”
傅凌云颦眉不解地问:“尚可,嬷嬷发现了什么?”
韩嬷嬷侧头冷哼一声,指着窗边的花说道:“那兰花香味最是浓郁,晚上放到房间里,时间久了便会失眠,做噩梦。再者,那一盆花,老奴怎么没见过?”
傅凌云心神一震,怪不得她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她只当自个儿心思太重,原来还有这兰花的缘故!
再顺着韩嬷嬷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解释道:“这是滴水观音,老夫人送我的,因为名字好听,又会滴水得个趣儿,这才格外喜欢。”
韩嬷嬷疑惑不减:“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不说在侯府这些年,在林府时也见过不少世面,姚黄魏紫,凌波仙子,雪里婵娟,月下美人,什么没见过,单没见过这滴水观音。姑娘可问过送花的人,这滴水观音从何而来?”
傅凌云一惊:“嬷嬷提醒的是,夫人虽然讨了老夫人的嫌,可老夫人在管家上十分信任夫人。这府中的花卉自然是夫人操办的。”
韩嬷嬷心里有数,问旁边凝神细听的扁豆:“扁豆,忍冬每回给姑娘盛饭前,是否都要去摸摸那兰花和滴水观音?”
扁豆听得心惊肉跳,她没想到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室内花卉上,在内宅争斗里,她仍是太嫩了!听了韩嬷嬷的话,她凝眉细思,点点头:“经嬷嬷这么一提醒,我想想还真是有这回事,忍冬每每伺候姑娘用饭前,都会去摸那滴水观音和兰花。”
韩嬷嬷走到窗户边上,用手指在滴水观音滴下的水里蘸了蘸,傅凌云有些担心地望过去,不过她认为不会有事,因为忍冬就是用手这么蘸过滴水观音。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韩嬷嬷的手指变得红肿,隐隐有发青发黑的迹象,而且瘙痒不堪。
傅凌云大吃一惊:“扁豆,快,快打盆水来!这滴水观音滴出的水有毒!”
刚才韩嬷嬷也在滴水观音的土壤里试过毒,但土壤是没有毒的,原来有毒的是滴水观音滴出的那晶晶亮的水滴!
傅凌云眼圈红了:“嬷嬷何须亲身试毒,找个猫儿狗儿不比亲身试毒强?”
韩嬷嬷按压染毒的指尖,咬牙安抚傅凌云:“姑娘是老奴的命,老奴不亲身试毒,哪里放心?”
傅凌云泪流满面,韩嬷嬷神情凄楚,是她没用,才把大姑娘独自留在这吃人的定南侯府。
至此,忍冬下毒的方法已经很明了了,她先用手蘸了滴水观音分泌的汁液,洗手后降低毒性,再用蘸过毒药的手给傅凌云盛饭,从而慢慢让傅凌云误食中毒。而忍冬只是皮肤接触,大大降低了毒性——毒物吃进嘴里肯定会比皮肤接触的伤害大,忍冬回去后再仔细洗手,吃些解药,就不会中毒。
韩嬷嬷用大量的清水洗完手才觉得好受许多,但手指上仍是起了细小的红色疹子。傅凌云喂她吃了颗常备的解毒丸,及至睡前才渐渐消散下去。
韩嬷嬷心有余悸地说:“以前小林氏只是让姑娘生生病,没敢闹出大动静,现今是容不得姑娘了,姑娘可要早作打算啊!”
傅凌云无奈苦笑:“嬷嬷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态度,小林氏毕竟代表定南侯府的脸面,前几次那么明显的事,老夫人却轻轻放过小林氏,只是打杀下人以示惩戒。要不是焕云触怒她的威严,她哪里会下狠手惩治焕云。即便焕云不孝,老夫人打了小林氏两巴掌,小林氏在侯府的地位仍是稳稳的。我便是告诉了老夫人滴水观音有毒之事,老夫人恐怕也只是打杀忍冬了事。”
韩嬷嬷搂住傅凌云,凄苦道:“难道就由得小林氏次次谋害姑娘吗?这次发现小林氏的诡计是侥幸,可谁能保证下次小林氏再出毒计,我们能够识破?老夫人真……”糊涂啊!后面三个字,韩嬷嬷咽进了喉咙。
扁豆快言快语接上话:“老夫人太偏心了!小林氏再怎么着,也只是儿媳妇,姑娘却是与她有血脉联系的亲孙女啊!”
韩嬷嬷赶忙斥责:“老夫人岂是你能非议的?若是被别人听见,可得要你命了!”
扁豆轻轻打了自个儿两嘴巴,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在姑娘和嬷嬷面前,我才敢放肆呢?我是替姑娘委屈。”
韩嬷嬷还要训斥,傅凌云轻摇头阻止:“扁豆只是说话直些罢了,原也没说错。不过,扁豆,你得记着隔墙有耳,万一有人听了去,老夫人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
扁豆乖巧地点头,傅凌云又微微勾唇说道:“老夫人到底是我亲祖母,偏心是偏心,却不会让我在奴才们手里受委屈,这才留了嬷嬷下来。便是兄弟姐妹中,除了五少爷云靖和大少爷飞云,老夫人可不会让别人给我委屈受。嬷嬷明儿个瞧着我的手段吧。这滴水观音的事,暂且瞒下来,日后再谋。”
韩嬷嬷点头,傅凌云能不被小林氏蛊惑,她已经觉得是万幸了。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尽力护得傅凌云周全。
晚间安置,韩嬷嬷盯着傅凌云吃了两颗解毒丸,没发现她身体有异常才暗暗舒口气,又把那几盆花给挪出去,这才放心。
翌日,侯府晚辈们请安,老爷们和夫人们相继离开,气氛立刻变得活泛开。
傅云靖拉着傅老夫人凑趣说话,得意洋洋地炫耀先生表扬他做的打油诗,兄弟姐妹争相凑趣,傅云靖很给脸面,但是这些人里,他就是不理傅冉云。
傅冉云被孤立了,落寞地坐在角落里拧烂了锦帕。
傅凌云嘻嘻笑着和傅云靖、傅老夫人说道:“论起赋诗,咱们姐妹里数二妹妹最得老夫人真传。二妹妹这些日子没去学堂,夫子们常常拿二妹妹的诗来教导我们呢。昨儿我向夫子请教诗,夫子便将二妹妹平日做的一首诗拿来做范例,称赞二妹妹的诗有灵气,字也漂亮。”
傅云靖厌恶傅冉云,听后嘟嘴道:“哦,那二姐姐写了什么诗呢?”
傅凌云神神秘秘一笑,转头吩咐:“忍冬,昨儿我跟韩嬷嬷还炫耀二姑娘的诗来着,你去将二姑娘的诗拿来,就放在我桌案头上那叠子纸里。”
忍冬轻轻蹙眉应诺,瞥了眼傅冉云。
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傅冉云的身上,傅冉云紧张地攥紧帕子,她暗暗发誓,若是这次傅凌云敢骗她,看她要傅凌云好看!
傅凌云忽略傅冉云眼中一闪而逝的狠辣,笑盈盈地看着大家,望向主位时,发现傅老夫人果然满意地回望过来。
傅老夫人果真是希望她以德报怨的,不管傅冉云和小林氏怎么闹腾,她都希望她傅凌云能和她们冰释前嫌、和睦共处。
这时候,二房的四姑娘傅云丽突然好奇地开口问道:“大姐姐刚刚说,二姐姐最得老夫人真传是什么意思?”
傅凌云一怔,暗道这位四姑娘倒是好敏锐的洞察力,她留着这个话头就是为了和弟妹一起哄傅老夫人开心,便看一眼眉飞色舞的傅老夫人,笑道:“你们年纪小没听说过,老夫人在闺阁中时素有才名,名满燕京,尤其在诗词造诣上曾得过当时的太后夸赞呢。咱们祖父是个武将,所以啊,家中读书好的叔伯和兄弟姐妹,尤其是会作诗的,都是承了老夫人的福气呢!”
满座的孙子女先是惊讶,接着争相夸赞傅老夫人,说承了傅老夫人的才气了,其中傅冉云最为矜持。
徐嬷嬷眉一挑,看了眼傅凌云,这位大姑娘的口才可真不一般,专挑老夫人爱听的说。再一看傅老夫人,眉眼间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了,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容。
说完这圈话,忍冬送来傅冉云的诗,因她不识字,也认不出字迹的好歹,索性将那叠子纸全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