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周末，四个人正好都在家时，三名警察找上了门。
其中一名剃着平头、三十来岁，看起来很干练的警察出示了证件。
他名字很写实，就叫蒋平。
“打扰了，我们是刑侦队的。这附近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的事你们都知道吧？我们今天来，是照规矩进行走访调查。被害人是一个多月前死的，准确时间大概在四十天左右，也就是一月末二月初。那段时间，你们在这附近发现过什么异样没有？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车出没？”
何络绎扶了下眼镜，沉吟片刻后，谨慎地说：“好像没有。这附近人流量不大。如果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现过，应该很容易被注意到。”
一个多月前……
唐维周想起他经历过的一个生死瞬间。但事发地点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东郊。他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不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还是被办案经验老道的警察捕捉到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维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摇头说：“没有。”
蒋平朝他一伸手：“麻烦你，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唐维周有点纳闷：“为什么要看我的身份证？”
“请你配合警方办案！”
唐维周回房间取了身份证出来，交给蒋平。
蒋平低头看了看。
“贺州人？”
唐维周感觉到身旁何络绎望来的目光，有点不自在。
“嗯，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你以后要是想起来什么，随时和警方联系。”
蒋平把身份证还给他，唐维周立刻收进了兜里。
蒋平的视线落在客厅里的两个女人身上。
比起何络绎和唐维周的主动和配合，付筱七和许姮两人显得太安静了。她们从警察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坐在沙发上没挪过窝。
蒋平走过去。
男人是视觉动物，他最先注意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许姮。这个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足够吸引目光。
美貌的女人多半都有故事，眼前这个也不例外。
蒋平透过她那张脸和她的神情，几近直觉般地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请问……”
他话没说完，就被许姮打断了。
“警察同志，死者的身份你们查清楚了吗？”
“目前还在调查当中。”
蒋平心里暗想，这女人实在不是个擅于隐藏内心情感的人，她的紧张和不安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蒋平不动声色地说：“我刚刚问他们的问题你应该也听到了。二月一号前后，你在这附近，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
“那时候，我人在松市。不好意思，帮不上你们的忙了。”
“那……”
蒋平第二次被打断了。
“她说谎。”坐在许姮对面的付筱七忽然开口，目光直盯着许姮，“二月一号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块。”
她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入水，在这栋小复式楼里，激起一阵骇浪惊涛。
唐维周和何络绎脸上都浮现出震惊之色。
许姮更是被惊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付筱七，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蒋平一块来走访的两名警察立即警惕地围上前。
蒋平神情严肃地问许姮。
“你说你一个多月前人在松市，有什么证据吗？有的话出示一下。”
“……”
许姮哑口无言，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
她拿不出证据。
最终，付筱七和许姮一块儿被警方带走调查。
原本四个人的房子，转眼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什么情况？”
唐维周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游离在外的茫然。
何络绎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拿起刀开始砍排骨，制造出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等这嘈杂的声音停止时，房子里的安静也被无限放大了。
他偏过头看向旁边低头翻手机的唐维周。
“这事肯定是个误会。”何络绎语气笃定。
唐维周头都没抬，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了。别担心，她们晚点就回来了。”
这话的确起到了安慰作用，何络绎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排骨红烧还是炖汤。”
“红烧吧。也就她们女孩喜欢喝汤。”
吃饭的时候，唐维周捏着筷子，扫了眼桌边两个空位，幽幽地说了句：“还是四个人坐齐了看着舒服。”
何络绎低头吃饭：“晚上就齐了。”
可晚上回来的，却只有付筱七一个。
她进门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走进厨房，翻出一桶泡面，揭开盖子，撕开调料包……
“许姮呢？”
何络绎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安地问。
“在看守所。”
付筱七端着泡面盒去接开水，水温透过泡面盒子热进她掌心，她冰冷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
“她杀人了。”她轻声打断了何络绎的话。
房子里陷入了死一般寂静。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付筱七吃面的声音时断时续地响起。
热乎乎的泡面下肚，付筱七的胃也渐渐开始暖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走进这栋房子时，许姮给她泡的那杯热牛奶。里面还加了一勺蜂蜜。很甜，喝进去的时候，胃一下子就暖和了。
原来泡面和热牛奶提供的，是不一样的温暖。
付筱七吸了吸鼻子。
“最开始我搬进公寓，住在你们隔壁，就是为了方便接近许姮。”她低声说，“一个多月前，有个年轻女人失踪了。她父亲找到我，给我钱，让我调查许姮。现在不必查了……”
她把油腻腻的叉子扔进面汤里，抬头看着对面的何络绎和唐维周。她脸色平静得近乎木然，嘴唇张张合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警察带我去见了那具尸体……”付筱七一想到那具女尸的样子，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腾，她强行压住呕吐的欲望，继续说下去，“从外形特征上看，和那个失踪的女人很相似。应该就是她了。”
何络绎不是个强辩的人，他只皱着眉说：“许姮不可能杀人。”
“那她为什么说谎？到了看守所还在说谎！”付筱七再也遏制不住翻腾的情绪，猛地站起来，神情激动，“我问过她，警察也问过她，可她除了说谎就是沉默！二月一号那天深夜，我亲眼看见她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年龄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五……死者的所有特征都和那个女人吻合，有这么巧的事吗？”
付筱七将心里的话和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宣泄出来后，内心平静了不少。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付筱七独自上楼锁了门。
客厅里，两个男人陷在各自的沉默中。
唐维周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他急于躲进自己熟悉的世界。
“我去画画了。”
“你认为……”何络绎的声音缓慢地从他身后追了上来，“许姮会杀人吗？”
唐维周步子微顿。
会收留不熟悉的邻居、会一声不响地帮他准备热饭菜、会为了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梦想而孤身反抗现实……这样的人，会是杀人犯吗？
唐维周没回答，他迈开步子走进阳台，躲进了他的世界。
这个晚上，他画了一幅晚宴图。一张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桌边围着两男两女，大家吃着笑着，和谐得如同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唐维周扔下画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一个多月前，那惊险的一幕毫无预兆地从他记忆里跳了出来。
那天傍晚下着磅礴大雨，他从东郊梅林采风回来，沿着人行道，走到转角处，正要过马路，一辆红色轿车突然冲了出来。
饶是唐维周反应迅速，及时侧身闪避，也没能完全躲开，撞在了车外的后视镜上，被直接撞倒在地。
他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去拍车窗：“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但车主只是放下玻璃看了他一眼，接着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当时天色太暗，唐维周没看清车里人的模样，但从轮廓上看，是个年轻的长发女人。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骂了句。
“靠！无证驾驶吧？”
现在回想起来，唐维周还心有余悸。
差点被一个马路杀手终结了艺术生涯。
唐维周将画板上的完成品取下来，然后重新拿起画笔开始画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以及雨中那辆急速而来的红色轿车……
看守所审讯室。
胡桃色的长桌上，摆着一盏强光灯，光源向下照射，在桌面上留下一片明晃晃刺目的白。许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方明亮，而坐在她对面的蒋平盯着她。
“无名女尸的死亡时间在二月一号左右。死因是被人用钝器打击头部，造成颅内出血，进而导致颅内高压，压迫了呼吸心跳中枢，最终致死。被害人死后，凶手又对她脸部进行捶打，造成毁容。凶手还扒光她的衣服，用打火机烧毁了她的指纹，几乎可以说是带走了所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不过死者没有被性侵的迹象，而且从她身上的伤口判断，凶手不是在泄愤，而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蒋平将尸检报告扔在桌上，“如果你一直这样一句话都不说，我们有可能把你列为重点嫌疑人。”
许姮低低地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说了还不如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