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能碰上个这么单纯的成年人,蒋平都觉得稀奇,他被气笑了。
“你看上去还挺聪明的,怎么脑子不开窍啊?你连她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帮她撒谎,还为了这个和警方死扛。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她要是犯罪了,你这就是从犯知道吗?”
“我不太擅长拒绝别人。而且我也想过了,徐家养育我这么多年,现在无论他们要求我做什么,能办到的,我都要尽力去办。”
蒋平被气得直眉瞪眼:“你这是什么王八蛋逻辑?他们收养了你,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上来说,都必须对你负责,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你感恩、孝顺他们也应该在法理的范围内。”
蒋平叫人把许姮的手机拿来,让她解锁,翻出了徐舟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许姮说:“今天是三月十三号,是徐奶奶的忌日,徐叔叔应该回乡下拜祭了。”
蒋平朝她伸出手:“把那个徐妍的号码翻给我。”
“我这有。”付筱七先一步把手机递了过去,“187开头的那个就是。”
蒋平吩咐同事把这个号码记下来。
“去调取这个号码最近的通话记录,再让技术部试试看能不能定位。”他把手机扔回给付筱七,转向许姮,“你和徐妍既然是一块生活了多年的姐妹,那你们彼此之间应该很了解,你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特殊印记吗?”
“她左边肩胛骨下面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
蒋平确定那女尸后背上没有胎记,他望了望天花板,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让许姮亲自去辨认尸体。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如果还撑得住的话。跟我去看下尸体。”
许姮点头。
何络绎“嚯”地一下站起来:“我一块去吧。”
蒋平看看何络绎,又看看许姮,点头说:“行,尸体的情况有点惨,你们做个心理准备。”
付筱七也想跟着一块去,被蒋平叫住了。
“哎,那小丫头!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一遍还要看第二遍。在这儿等着。”
“噢。”
付筱七也觉得没必要再为难自己一回,就独自留在了审讯室。
她定定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可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和徐舟每次碰面的场景如同幻灯片似的在她脑海里滑过。
每一次她和徐舟碰面都是避着人的,而且徐舟每回付钱,也都是以现金的形式。他甚至连两人用来约定碰面的地点和时间的小纸条也都带走了。
这也就是说,她和徐舟之间的这场交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对了,她还有个号码。
付筱七再次拨打了徐舟留给她的号码,这回直接成了空号。
她天灵盖上仿佛遭了雷劈。
就在这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脸苍白的许姮走进来,跟在她后面的何络绎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蒋平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现在可以确定那具女尸不是失踪的徐妍。”他右手拿着一份文件轻轻叩着左手掌心,颇有点无奈,“调查一起命案,还附赠我一起失踪案,真是谢谢你们啊。”
许姮轻声说:“徐叔叔因为一些事,对我有成见。加上徐妍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所以他才会找人调查我。徐叔叔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蒋警官,你们找他了解情况的时候,措辞注意点行吗?别让他瞎想。”
“这些我们会看着办的。”蒋平看她一眼,“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现在事情都搞清楚了。”何络绎问,“我们可以带许姮回去了吗?”
蒋平一挥手说:“去办个登记手续走吧。不过最近你们不要离开青市,得随传随到。”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何络绎教养好,说话一向客气温和,谁也不会冲这么个人发火。蒋平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何络绎轻轻推了一下旁边还呆坐着发愣的付筱七。
“筱七,回家了。”
“噢。”
付筱七懵懵懂懂地应了声,跟着何络绎往外走。
走到看守所门口的时候,见蒋平正倚着墙和两个穿制服的民警谈事情。
付筱七叫了声:“蒋警官……”
“叫我蒋副队就行。”
“蒋副队。”
“还有什么事儿?”
付筱七张开嘴,却如鲠在喉,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没事。”
“逗我玩呢?”蒋平好笑,“以后别胡来了知道吗?名侦探柯南看多了吧?真把自己当私家侦探了?”
付筱七摸着头干笑:“呵呵, 谨记蒋副队教诲,一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她心里头想:算了吧,该拿的钱都拿了,许姮人也没事了,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安静。
何络绎坐在前边副驾驶的位置,许姮和付筱七两个坐在后排,一左一右地望着窗外,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生生划开了两个世界。
“咳。”何络绎轻咳了一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虚惊一场总算没事了,我待会去买点菜,中午做顿大餐。”
没人回应,场面更加尴尬了。
不明就里的司机大叔憨憨地笑了两声,给出了人生经验。
“碰钉子了吧?我跟你说啊,俩女人闹矛盾的时候啊,男人最好别插手更别插嘴。”
何络绎苦笑不语。
这时候,唐维周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们人呢?”
他一觉睡起来就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了,有点发懵。
按理说,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是唐维周二十多年来的生活常态,但这回,他莫名感觉有些不习惯。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给何络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我们刚刚去看守所接许姮了,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许姮姐没事了?”
“嗯。具体的回去再说。”
“好。”
唐维周放下手机,像是卸下了一桩心事,舒舒服服地躺回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待会那三个人排队似的从门口进来的场景,觉得那样的画面挺不错的。
他慢悠悠地从茶几底下摸出昨天晚上的画稿。
一张餐桌,满桌佳肴,四个人,完美。
唐维周突然起了个念头,他翻身起来,去厨房找了颗图钉,把画钉在了餐厅的墙上。
很不搭,不过他喜欢。
唐维周抚了抚画上的折痕,转身走进阳台,坐在画板前。在动笔之前,他上网浏览了一下消息。
“著名画家胡尚先生今年十一月份将在青市举办个人画展,画展结束后,胡先生将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任教……”
十一月份。
唐维周抬眼望天,明晃晃的天光刺得他微眯起眼睛。
十一月……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唐维周没画多久,何络绎他们三人就回来了。
但场面并不如他想象中的热闹和谐。相反的,家里的气氛变得很怪,比昨天他和何络绎两人在家时还要怪。
这怪异的源头主要在付筱七和许姮身上。
她们两个人没吵架,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但那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淡比激烈的争吵更具杀伤力,整个客厅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阵比火药味更要命的局促和尴尬。
唐维周和何络绎两人退守厨房旁观。
“哎。”唐维周用手肘捅了捅何络绎,低声向他打听情况,“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把许姮姐放回来了?”
何络绎把他在看守所里听到的,看到的都跟唐维周详述了一遍。其中一个细节,引起了唐维周的注意。
“你是说,那个叫徐妍的女人还让许姮姐帮她处理一辆车?”
“许姮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唐维周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
“没什么,是我想太多了。”
家里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午饭时候。
四个人围坐在桌前,筷子伸了又收,各自埋头吃饭。安静得就好像一群哑巴在开会。
唐维周和何络绎两个大男人不时交换个眼神,彼此都读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那个……”何络绎清了下嗓子,打算找个话题。
“许姮姐。”付筱七却先开口了。
许姮抬了下眼皮。
付筱七捏紧筷子,心虚和内疚从心口慢慢往上爬,堵住了嗓子眼。可她必须得说点什么,许姮在等着她开口。
“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付筱七其实很不喜欢道歉,因为从小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当孙子的次数太多了。不过这回,她心甘情愿地将歉疚吐露。
但许姮却没有作声,她不说原谅也不说不原谅,只是继续埋头吃饭。
付筱七不说个面皮薄的人,可这一刻却觉得脸上烧得慌。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我今天就会搬走的,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唐维周眸光动了动, 刚想说点什么,许姮先淡淡出声了:“月租都交了,住满了再走吧。”
何络绎也跳出来打圆场:“不至于啊,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大家在一起住得挺好的,你要是搬走了,我们上哪儿再找个这么合拍的室友。”
见付筱七不搭腔,何络绎适时地把话题转到了许姮身上。
“对了,你说因为一些事情,徐舟对你有偏见,是什么事啊?”
许姮微微垂下头,面容沉静,如同一幅静止的画面。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