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平市火车西站,熙熙攘攘的人潮如流水般涌进涌出,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在距离火车西站五百米开外的偏僻角落里,刑侦队员门找到了一辆银灰色雪佛兰,车牌号为陵B85921。
车内早已空无一人。
技术人员娴熟地撬开车锁,钻进车里细致地检查,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然而除了一些属于周何夕琐碎物件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车停的位置刚好是监控死角,车里人的去向如何无人知晓,她有可能跳上某一辆火车,混入成千上万名乘客中。如同叶归树林,雨落大海,疲于旅途的人不会察觉到他们当中混进了一个异类。
小孙看看旁边的陆嘉阳,又看看面前这辆沉默的车,觉得这时候该想说点安慰的话。
“陆队……”
但陆嘉阳却没赏脸听,他转过身口吻平静地交代:“把车拖回去,当证物保存。”
回程的路上,陆嘉阳和胡华同坐一辆车。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有几分沉重,饶是胡华这种迟钝的人也觉察出气氛里的异样。
陆嘉阳始终侧头看着窗外,嘴角抿成单薄锋利的一线。
胡华张开嘴,搜肠刮肚一圈却没找到合适的话,于是又把张开的嘴闭上了。
这时候,陆嘉阳突然说话了。
“靠边停车。”
胡华也不问为什么,当即按吩咐停车。
吸引陆嘉阳注意的是路边一家装修豪华的酒店。
胡华抬头看着酒店大门顶上流光溢彩的招牌——华星酒店。
这是张芷意开房记录当中的一家酒店。
陆嘉阳穿过大堂,径直走到前台,向服务业出示证件。
“警察办案,我需要查一下监控。”
张芷意的开房记录上显示,上个星期三晚上9点17分,她曾到华星酒店开过一间精品套房。
陆嘉阳查看当时酒店大堂的监控。
当晚9点15分,张芷意和一个穿着灰色休闲西服的男子一同走进酒店大门。
“这个男人……”胡华盯着监控视频里的男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陆嘉阳敏感地侧下头:“你认识?”
胡华搔了搔头,说:“好像是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在天一地产做事。前两个月我们家打算买房,看中了天一集团旗下的楼盘,我爸妈为此还特地请他吃过几顿饭。”
“你确定是他吗?”
胡华把脸凑过去,鼻尖几乎贴到屏幕上。
“是他。”他肯定地说。
“他叫什么?”
“吴光贤。”
三分钟后,胡华拨通了吴光贤的号码。
那边一接听,他像是抓了颗炸弹似的,立马把手机转给陆嘉阳。
“你好,请问哪位?”吴光贤似乎没存胡华的号码。
“是吴光贤先生吗?”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罗湖分局刑侦支队的陆嘉阳。”
“……”吴光贤愣了愣,“警察?”
“现在有起命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什么命案?”听声音,人明显紧张起来。
“张芷意你认识吧?”
吴光贤支吾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你是说那个女主播吧?”
陆嘉阳戳破了他的遮羞布。
“我想她应该还有一重身份,是你的情人。”
“这和你们警察没关系吧?”
“道德问题的确不归我们管,但现在她人死了。”
“什么?!”吴光贤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时候的事?”
陆嘉阳不答,反问道:“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盘山市出差,最早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回去。”
“好,到时候我会在机场等你。”
“好……”像所有刚刚经受过巨大刺激的人一样,吴光贤声气听着有些恍惚,“警官,我昨天晚上和同事聚餐喝到半夜,现在头还疼。没别的事的话,我想先睡了。”
“好好休息。”
胡华见陆嘉阳挂了电话,脸色有些不对,禁不住问:“怎么了陆队?”
“他说他昨天晚上和同事聚餐。”
胡华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没琢磨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劲。
陆嘉阳把手机拍进他怀里:“把监控拷贝一份带回去,处理一下清晰度。”
罗湖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分局局长王和森也罕见地出现在会议室内。他端着紫砂茶杯,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杯口,略带探究的目光不时瞟向坐在对面的陆嘉阳。
不只是他,整个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在假装无意地用眼角余光观察陆嘉阳,包括正介绍案情进展的赵乾坤。
“今天凌晨,一名环卫工在榆林路烂尾楼附近发现了一具坠楼女尸,经过查证,死者叫张芷意,是我市电视台新闻栏目《朝观天下》的主播。在现场,我们没找到死者的随身物品,不过陆队在现场发现了一条项链,就是这一条……”作为现场证物的项链也被赵乾坤带来了会议室,他向在场的人展示了一圈。
在场的人似乎都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三三两两地交换眼神。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一直埋头翻看着手里那几页纸的陆嘉阳突然抬了下眼皮,几束小心翼翼探向他的目光连忙刹住,迅速缩了回去。
陆嘉阳接着赵乾坤的话说下去。
“这条项链是去年12月24号,平安夜,也就是周何夕生日当天,我送她的生日礼物。项链上有周何夕的指纹和疑似动物牙齿留下的痕迹,我怀疑是猫,因为我在现场看到过一只野猫。”说话间,他顺势起身,从面前桌上那一摞照片里翻出一张,用小磁石贴在赵乾坤身后的白板上,“经过我们调查发现,死者生前最后联系过的人就是周何夕。现在周何夕失踪了,但我们在火车西站附近找到了她的车——这辆银灰色的雪佛兰。根据她们在电视台的同事反映,昨天上午,周何夕和张芷意两人起过争执,具体原因不详。”
陆嘉阳两手撑住桌面,平静地看向在座的同事。他眼眸深邃,瞳孔黑得发亮,像最暗的夜空下两束清冷的月光。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这些内容,大家能得出什么结论?”
室内的刑警小声议论起来,像一群关在罐子里的蜜蜂嗡成一团,却没有一个清晰声音响起。
陆嘉阳敲了下桌子,嗓音低沉有力:“要我说,光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这点线索,什么结论都得不出。”
赵乾坤看见王局放下茶杯,眉心挤出一道深刻的皱纹。他暗中捏了把汗。
陆嘉阳进一步解释。
“我找不到周何夕的杀人动机,但是另外三个人有——她丈夫欧泽凯、同事苏馨子以及她的情夫。”
王局扬了下眉毛,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似乎现在才打算认真听听陆嘉阳接下去要说的话。
“张芷意婚后出轨,频繁给欧泽凯戴绿帽,欧泽凯对此明明知情,却隐忍不发。我可以合理推测,他极有可能在忍无可忍地情况下,亲手杀妻。不过欧泽凯声称他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让人去查实了。另外根据大钊从电视台走访得到的消息,同为主播的苏馨子和张芷意不合已久,她甚至曾扬言要杀死张芷意。另外,还有非常关键的一点,目前张芷意和苏馨子正在竞争电视台王牌新闻栏目《时事论》,苏馨子一死,这个名额自然会落到她头上。至于张芷意的那个情夫……”
陆嘉阳话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满头大汗的胡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虽然半只脚来不及刹车已经踩进了办公室,但他仍然严肃地站定,喊了声:“报告。”
陆嘉阳朝他招手示意:“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情况。”
“是。”
胡华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走到陆嘉阳身边。他手有点发抖,不太利索地把照片贴到白板上。
照片上一男一女正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我们之前查到了张芷意的开房记录,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又正好经过她经常去开房的那家华星酒店,陆队和我就进去调查了。这是华星酒店的前台监控摄像拍到的画面,我对照片的清晰度做了处理,上面这两个人的脸能够相对清楚地辨认。”胡华分别介绍了照片上那对男女的身份,“这个女人就是张芷意,男的叫吴光贤。根据酒店前台反映的情况,这两个人经常开房。”
他说话时,人站得笔直,像棵发育不良却依然茁壮成长的小白杨。就连“开房”两个字也被念出来一股正气。
陆嘉阳把手里的资料留了一份给赵乾坤,剩下的让胡华传给其他同事看。
“这上面有吴光贤的基本资料,以及他近期和张芷意的微信往来消息。吴光贤,三十三岁,现任天一地产集团采购部总经理。从他们两人的微信聊天来看,三天前张芷意向吴光贤索要一百万,但吴光贤拒绝了,张芷意扬言要把她知道的事情捅出去。吴光贤让她再缓两天,我想是张芷意抓住了吴光贤的把柄,以此来要挟他。吴光贤有可能因此杀人灭口。”
胡华补了一句:“我们已经联系了吴光贤,他搭今天早上的飞机去了盘山市出差,明天晚上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