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思龙悠悠醒来,突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肩头处火辣辣的针刺般疼痛,浑身伤口全都流着鲜血,有的已经凝成了血块,咬了咬牙强忍着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地牢,室内昏暗无光,只有借着一碗口大的小洞射进来的余光,才使人视力模糊的依稀见物。
只见对面一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小老头儿也正打量着他,目中尽是不友善的神色。
项思龙呻吟了一声,也没得心情去理会这些,吐了些唾味在手上去涂擦身上的伤口,随后又把已是破烂不堪的上衣撕成条状,包扎在伤重处。
小老头静静地看着项思龙的一举一动,目中似闪出惊异之色,忽而语气柔和地道:“这位小兄弟犯了什么法?竟也被关进这地牢里!”
项思龙看了这老头一眼,看到他那憔悴之样,顿生同情之心,当下答道:“嘿,晚辈杀了这石申狗官的儿子。”
那老头一听似是大感兴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儿子呢?”
项思龙便把他如何看到石猛作恶、又如何被石猛众人围攻及自己最后气怒不过、把那石猛给杀了诸事全盘说出。
那老者似有所悟的‘噢’了一声,又问道:
“那你又是怎样被抓进来的呢?”
项思龙虽觉得这老头有些喜欢刨根问底,但想起大家都是同病相怜,便又仍不厌其烦的把自己如何逃亡,如何遇着张良又如何领着众人去泗水购买马匹以及中途因叛徒出卖而被抓起等等说出。
那老头似听得目射奇光,用一种异样的目光仔细地打量起项思龙来。
项思龙被看得不明所以,想着自己身陷险境,不知何时会被石申这恶贼折磨而死,禁不住叹了一口长气,大有英雄气短、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想着自己的二个爱妻曾盈和张碧莹,也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自己的父亲项少龙,自己还没寻到他,也不知他身在何处,再有母亲周香和与自己有着说不清感情的郑雅芝,她们都在日思夜盼的等自己回去。
想着这些项思龙此时真是魂断神伤,欲哭无泪。
“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死去!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天啊!你为什么不开眼,竟还让这昏君当道,竟还让这狗官作威?项思龙的内心象在滴着血般疼痛,不觉又是昏迷的睡去。
醒来时项思龙觉着浑身疼痛已是大减,睁眼一看,原来自己身上的伤处已被重新包扎过。
这时那老者似已发觉项思龙已经醒来,忙靠近过去把他扶起,边道:“醒了。”
项思龙知是这老者不知用什么药给自己伤处敷上,当下感激地一揖道:“多谢老伯!”
那老者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不必客气,你那些药物都是我平时从他们送来的饭菜中找出些其中可以治伤的菜,综合起来用饭作引制成的,刚好他们刚才送饭过来,我便给你敷上了。对了,你还没吃饭,这里还有一碗,吃吧!”
项思龙听得大是感动,正想与与老者说些什么时,室外突传来说话之声。
只听一人粗声道:“整天呆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现在陈胜的手下猛将周文正带兵南下,听说一路斩关夺隘,所向无敌,攻我们秦军时如入无人之境,我看他过不了几日也要打到我们泗水来了。”
“可不,还有周市、邓宗、陈余等人也是兵锋所向,势如破竹,仅仅二十多天,就攻下了我们多个城池。唉,我们秦军离兵败之日不远了。”另有一人声音嘶哑地说道。
先前那人接口道:“现在离死亡之日不远了,还要老子看着这几个死囚,真倒霉!倒不如索性拿出去杀了,省得麻烦。要不等起义军攻来时被他们放了。”
那声音嘶哑的又道:“老爷子石申这几天被义军吓得屁滚尿流,忙着准备逃跑,哪还有心事管这些事。不过听说这里面有两个重犯,一个是杀死咱老爷子宝贝儿子的项思龙,另一个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赵国名将李牧,老爷子准备明天就把他们拉出去开刀问斩了。”
二人声音渐渐远去,只听得牢里项思龙和那老者心中猛惊。
只听那老者突地说道:“明天?时间是太匆促了点,不过无论如何也要搏上一搏,看天是不是要亡我李牧了。”
这一下可听得项思龙心下大惊,想不到眼前这蓬垢老者就是当年驰骋疆场,所向无敌的赵国大将李牧,当下肃然起敬,下拜道:“晚辈项思龙叩见牧伯伯。”
“项思龙?”那李牧听得这名字,似觉好生耳熟,倏问道:“项小龙是你什么人?”
“天啊!这李牧竟然认识自己父亲!父亲真的也到了这古秦!”这一份惊喜竟使得项思龙激动得浑身发抖起来。
李牧一见项思龙这等样子,大吃一惊,问道:“孩子,你怎么了?”
项思龙压下心中狂喜和激动,颤声问道:
“你认识我父亲项小龙?”
李牧一听猛地睁大双眼,上前来抱住项思龙急声问道:“什么?你是项小龙的儿子?你是项小龙的儿子?好!好!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李牧这一身功夫不至失传。好!好!”说完竟喜极而泣,泪如雨下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下轮到项思龙着急了,忙道:“牧伯伯!牧伯伯!”
李牧这时已平静下来,再次注目项思龙。
是,果然象他父亲项小龙,一脸的正义之气。
突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龙儿!跟我来!”走到地牢一墙角边,用粗裂的手指朝一墙砖拌去,只见那砖块竟是松的,一下子就被挪开。接着很快的墙壁就显出一个洞来。
项思龙掩不住心中狂喜,惊声道:“牧伯伯,咱们……”还没说完,李牧就已挥手示意他噤声。
二人从那墙洞中钻过,却见又是一个昏暗潮湿的地牢,只是没有人被关在这里,牢里堆满了一大堆一大堆的泥土。
项思龙顿然明白过来,这里定有地道!
果然只听李牧低声道:“这条地道,我已经挖了十多年了,四年前还与这间牢房里的龙阳君一起并肩‘作战’,想不到他……唉!”指了指其中的一堆土,哀声道:“他就被埋在这里!”
项思龙心中一片黯然,沉默下来。
这时只听得李牧又道:“当年他也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
项思龙当下朝那堆土拜了几拜,心下却是暗急,听他如此说来,也不知自己父亲项少龙怎么样了,忙问道:“牧伯伯,那我爹爹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李牧似大感惊奇,问道:“怎么?你没跟你爹住在一起?”
项思龙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若说自己是这个时代二千多年后的人,他一定不会相信。但自己又怎么跟他说呢?
还好,李牧似又明白过来似的问道:“你娘是不是柳蚕娘?”原来李牧听项小龙以前跟他说过他最初的女人就是柳蚕娘的,只是后来失散了,两个人再也没有见面,想来这孩子可能是他与柳蚕娘所生的儿子。
项思龙虽然不明所以,但只得点头道:“是,我娘是柳蚕娘,那我爹现在在哪儿呢?”
李牧似又陷入了从前的回忆,感慨地道:
“你爹可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武功机智均是常人难及其万分之一,秦始皇当年之所以当上皇帝,你爹功劳当居首位。至于他现在嘛,可能已在哪里隐居了起来。”
项思龙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想不到父亲竟是成就秦始皇霸业的首要功臣,那他……”想着秦始皇的暴政荒淫,他心里就有点不自在起来。
李牧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道:
“孩子,秦始皇虽然残暴骄横,但他成就了中原的统一大业,功不可没。至于你爹,他可是一副侠骨柔情心肠,从不参与秦始皇的朝政,从没有为虎作怅过。”
项思龙顿时放下心来,问道:
“那你与我爹是怎么认识的呢?泰国和赵国向来是处于敌对位置的啊!”
李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忽道:
“时间不多了,我们来准备一下。”
说完叫项思龙帮着一起运了些土到先前的那个牢房里,堆成两个人状,又拿了些地上的稻草盖在上面,随后回到隔壁牢房,把墙砖恢复原状,随后又在墙角拔开那些已经腐烂的潮湿的稻草,露出一个黑呦呦的小洞口。
李牧说了声:
“小心点。”就率先爬了进去。
项思龙也趴下身躯跟在后面。
这个地道很是狭小潮湿,刚好只能容一个人爬出,中间间或有些可以容人转身的宽敞之处,可能是用来运土时方便的,二人摸索前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项思龙禁不住闷声问道:“牧伯伯,他们会不会发现?”
李牧一边向前匍伏前行,一边答道:“他们这里只要人死了就不会再去查看那个牢房,但尸体不搬走,任其死尸在房内腐烂,因为关在这地牢的人很少,这个我们不用担心。”
项思龙又奇道:“那当初你和龙阳君挖这个地道是用什么工具挖的呢?那运出去的土怎么没被发现?”
李牧道:“那时我们是趁他们送饭来时,把碗故意摔碎,用这些碎瓷片来挖的,运出去的土就用稻草盖着,起初几年进程很慢,后来龙阳君受折磨和劳累过度,生了重病,为了成全我所以自杀了。”说完语意尽是悲凄之感。
项思龙听得也是一阵恻然,当下又问道:
“你们当年又是怎么会被石申这狗官抓住?难道凭你们的本事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县官?”
李牧听了沉默一阵,似很有感触地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和龙阳君各是赵国和魏国战场上领兵作战的佼佼者,但秦始皇确实是一代枭雄,他推用“远交近攻”的战略,先吞并周围的弱小势力,以壮其气势,使得其他六国都对其深怀惧心,随后利用六国之间的矛盾,离间我们的合纵之势,再予以各个击破。我们赵国和魏国也因朝政腐败,奸臣弄权,在秦国的猛烈攻势之下,相继沦陷,我和龙阳君也便都成了亡国之奴,后在流亡中被这石申狗官抓住,关进了这地牢。”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道:
“其实说起我们赵国也并不势弱,有五六十万的大军,自保应该没有问题的。只可恨赵王听信奸人郭开谗言,当我在邯郸城外领兵与秦国大将王剪和杨端所统领的四十万大军誓死相抗,僵持不下时,竟突然被换将。嘿,说起我赵国那么多的将领之中,除了我李牧,就只有廉颇大将军可与王剪将军一较长短。其余的都只是些乌合之众。为了不亡国。于是我狠下心肠,冒着欺君之罪,拒受了赵王此命,想待退却秦军之后,再向赵王请罪。谁知赵王昏庸听信郭开之言,说我意欲谋反,赐我毒酒,定我抗拒王命的死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想我李牧一生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笑可悲。嘿,其实死对于我这终日刀口舐血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确实是死不甘心,死不瞑目阿!”
李牧说到这里已是热泪纵横,缓缓爬行的身躯突地停了下来,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道:
“那时我也是万念俱灰,准备一死以谢王恩,了却这凡尘众多烦恼。但是我手下将士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气愤填膺地说若我死了,他们将举兵反进邯郸城,杀死赵王和郭开为我报仇。或者是全体自尽,追随我于九泉之下,并且扣押了送毒酒过来的曹公公等人,只待我一句话,他们即刻将选其一而行。但是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怎还能发生内乱呢?这岂不是予敌以可乘之机?对于这二种极端的做法,我自是没有答应。但是看着这些对我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却又教我如何取舍呢?权衡利弊,我只得胁迫曹公公等人,用李代桃僵之计,叫一个身材容貌跟我差不多的武士易容后,替我喝了毒酒。
同时曹公公等人把尸体运回邯郸城后,即刻当众火化,告示天下,实则毁尸灭迹。唉!如此作伪一番,虽是瞒过了赵王,我也暂时逃过这一劫,可还是因为这事,我不能正式出面指挥,而延误时日,殆误战机,以致王剪大军攻破我军防线,直捣邯郸城……我赵国亡矣!”
项思龙一直是沉默无语地听着,这时见李牧突地顿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不禁出声问道:
“那后来呢?你怎么到泗水来的?这石申又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李牧长叹了一口气,续道:
“赵国被秦灭后,我乘乱逃了出来。因为我此时装扮成一介军士,所以不引入注目。逃亡到泗水县时,顿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心神疏忽之下便被石申给使计抓住,想来龙阳君也是如此吧。你不要小看这石申,他私下里培植和网罗了许多的奇人异士,那曹公公在赵亡后也被他收罗过去,成了他门下食客,我的身份就是这样暴露的。但我看石申野心勃勃,他封锁了我被捕的消息,杀了曹公公,私下把我囚禁在地牢中。这么多年没有杀我,还不是为了逼供我交出太公兵法和云龙八式秘籍。哼,这狗贼,我看他口头上说要逃跑,私下里定也在起兵反秦了。忍声吞气了这么多年,现见义军势猛,还不趁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