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思龙心中虽是那样想来,可浑身在吕公目光的直视之下仍是大感不自在。
在场中人也都是诧异之极,这吕公见着项思龙为何会如此失态呢?
场中气氛一时怪异的静了下来。
项思龙这时也收敛了一下心神,脸色微红道:
“在下项思龙见过吕公。”
吕公似沉浸在某一种追忆之中,此时被项思龙的话惊觉过来,感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目光,恢复冷漠神色道:
“原来是近来誉满沛县江湖的项少侠,传闻你剑术超绝,不知令师是当今哪位高人?”
项思龙一听,心中未想到如何答好。
吕公见状连忙又接口说道:
“不知项少侠乡居何处?看似你不像此地中人。”
项思龙心中暗想:“这吕公似乎对自己有点熟悉,但又不敢作下某种肯定而有些怀疑的在试探自己。但这是不可能的啊!自己与这吕公素未谋面,他怎么可能认识自己呢?自己来到古秦这么短的时间,认识自己的人为数也不很多。难道……”
项思龙心里猛地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难道他也跟师父李牧和二娘柳蚕娘一样,与自己的父亲项小龙相识?而自己也许真的长的跟父亲特别相像?”
想到这里,项思龙的心禁不住激动起来,情不自禁的失声道:
“你也认识我父亲项小龙?”
这下轮到吕公骇异了,只见他目中厉芒暴长,颤声道:
“你真是项小龙的儿子?那么你爹是否还活着?他没有给秦王政杀死灭口?难道又重出江湖了?”
项思龙此时已从他的语气中肯定了吕公认识自己的父亲项小龙,但听他刚才的话语似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心中顿时冷了下来,茫然道:
“这些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也都在寻找我爹的下落呢。”
吕公听了脸上惊诧不已,但一想起项小龙的风流,旋又不以为然,想着他或许是项少龙的私生子呢。
倏又想起项小龙当年跟自己的恩恩怨怨,眼中目光复杂地射向项思龙,似怨似爱也似恨。
宴会因项思龙和吕公刚才那不为人知的微妙关系而气氛生硬得很。
吕公心情这刻很是不好,毫无言笑,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目光总是阴晴不定地看着项思龙。
项思龙此时心情也极郁闷!
刘邦、樊哙几人见项思龙心情不好,也都沉默下来,不敢大声言笑。
不少人见着今天可能是没有希望见着吕家二位小姐了,顿时心中冷了下来,都淡淡然的告辞而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厅内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十几个人了。
樊哙可真是按捺不住了性子,低声对项思龙道:
“项大哥,我们也准备走吧,这里的人可都快走光了。”
项思龙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说话,一心沉浸在悲哀的沉思中。
吕公这时似是想清楚了心中的郁结,猛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
“今天的宴会真是痛快!今天的酒喝得更是痛快!但是最痛快的还是遇到了故人之子。来,思龙,我们来喝一杯!”
项思龙被他这阵粗喝唤回过神来,见着此状,也不禁心神一振,豪然道:
“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还。我们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
吕公听得双目一亮,欣然道: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还’,正抒我胸中之意。果然不愧为项少龙的儿子,信口拈来皆成诗。来!来!我们喝酒!”
项思龙这时也是意兴大发,索性暂且抛开一切烦恼,与吕公诸人畅饮起来。
悠悠醒来,项思龙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脸部却十分的灼痛。
慢慢地凑集了思想,才记起昨天与吕公喝酒的事来。
努力的想睁开眼睛,想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眼睑的疼痛使他有点力不从心。
这是怎么了?昨天自己喝酒竟醉成了这么个样子?项思龙苦笑了一下,但脸上的灼痛让他感觉笑起来十分吃力。
项思龙不禁暗暗吃惊起来,正想伸手去摸下自己的脸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忽地一个女人轻轻缀泣的声音愈传愈近,似是有人向他走来。
项思龙甚觉奇怪,声音嘶哑地问道:
“姑娘是谁?”
对方似被他突然的话音震住,止住了泣声,音带哽咽而喜悦地道:
“项大哥!你醒了?”见他伸手要去触摸脸颊,又惊恐地道:“不要!”
项思龙被她这声惊叫吓了一跳,收回手来,疑惑地道:
“姑娘怎么了?不要什么?”
那女的似被他这话触动了心事,又哭泣起来,走到床沿坐下,喃喃道:
“项大哥,我对不起你!”
项思龙被她这话一时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想自己似乎连认都不认识她,她又为什么说出对不起自己这样的话呢?心下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是与我有关的吗?”
顿了一顿又道:“唉,我的眼睛怎么睁不开来呢?”
当他说到这里时,那女的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心痛地道:
“谁叫你是项小龙的儿子呢?我爹他……他这一辈子最痛恨的就是项小龙了。”
项思龙心里猛地一惊:“听这女的如此说来,那她定是吕公的女儿,而自己……这难道与自己脸上的灼痛和眼睛睁不开有关?”
想到这里,项思龙只觉心往下沉,忙伸手往脸上摸去。
“啊?天啊!怎么会这么烫?怎么上面似乎凹凹凸凸的?难道……难道自己的容貌被毁掉了?那么眼睛……”
项思龙只觉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冰冷和恐惧的感觉直袭心头,颤抖地道:
“我的脸?我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愈想愈是恐慌,突地声嘶力竭地喝道:
“是你爹吕公干的吗?他为什么不杀了我?还有你假惺惺的到这里来做什么?同情我?可怜我吗?你滚啊!”
项思龙只觉自己的整个精神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崩溃了。
自从他来到这古秦,被迫在深山里逃亡过,在陈平的地牢里监禁过,在战争上与秦兵撕杀过,他都没有倒下。但是这刻项思龙只觉感到了一种脆弱的仇恨,他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沉迷中,脸上带着两行英雄气概的热泪晕了过去。身边只有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柔弱少女。
这些天来,项思龙整天都是浑噩昏沉的,脑子里只觉一片空白木然,他什么也没有去想,父亲、刘邦、曾盈、张碧莹等的身影也都悄然逝去。
他的心冰冰凉凉的,只隐隐约约的记得有个女人对他悉心照顾,敷治他脸上的伤势,每天为他换药一次,给他的眼睛涂上药物,绑上纱布,喂他喝牛奶,而且不时低声哭泣的安慰他。
脸上的伤势是好了许多,再也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但自己到底变得怎么样了呢?他不知道,他的眼睛还是一片黑暗。
这天,项思龙脸色苍白地躺在床铺上,那终日服侍他的吕公的二女儿吕姿轻声而激动地对他说道:
“项大哥,今天我要为你取掉你眼睛上的纱布,也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否能好起来呢?”
项思龙闻言浑身震动了一下,声音嘶哑而急切地道:
“什么?我的眼睛能好过来?吕姑娘,这是真的?”
吕姿似从来没有见过项思龙精神如此振奋过,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光彩迷人的笑意,沉吟片刻后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药是我娘从我爹那里拿来的,她说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项思龙只觉整个身心都在升腾,死去的心境又倏地见着了一丝希望的光亮,忐忑且紧张地道:
“那就请吕姑娘把我眼睛上的纱布赶快取掉好了。”
吕姿见他如此急迫,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旋即又感到自己此举在此时似是失态,脸色羞红地看了项思龙一眼,见他没有在意,松了口气后沉重地道:
“项大哥,那我就解了,你可得作好心理准备。”
项思龙“啊”了一声,尽量的放松自己紧张的心神,就连吕姿身上散发的阵阵香气也被这刻的激动冲淡了。
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项思龙眼睛上的纱布终于解下了,他强抑住内心的冲动,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只觉一阵刺眼的光亮逼来,项思龙眯起了双眼,心中的兴奋真不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他猛地一把拥着跟他相距咫尺的朦胧身影,口中忍不住大叫道:
“吕姑娘,我可以看得见了!”吕姿靠在项思龙宽广的肩旁,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自己这些天来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里都得到了回报,脸上不禁流下两行兴奋与酸楚的眼泪。
项思龙从极度的喜悦中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蓦地想起这个少女是吕公的女儿,心中顿觉一阵淡然,轻轻地把她推开,睁开眼睛时不禁亦瞟了吕姿一眼,倏觉脑际轰然一震,泛起惊艳的震撼感觉。
只见一位身穿白色青花长褂,身段纤细,有若仙女下凡的美女,正脸色惨白,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怔怔地望着自己。
项思龙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蓦地想起在王媪酒店里被夏候婴调笑的那个少年。
“难道吕姿就是‘他’?”项思龙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满面凄然、楚楚怜人的绝色美女,不知说什么好。
吕公是暗算了自己,毁了自己的容貌和眼睛,若不是吕姿的医治,让自己重见了光明,那么自己会连生存下去的勇气和信心都没有了,这种手段不谓不毒辣。但是他这样做说起来也只是想在自己身上发泄父亲项小龙当年留给他的深深仇恨而已。他并没有杀了自己,也证明了他对往昔那段怨仇存在着某些矛盾的心态。
吕公当年与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有着什么怨仇呢?项思龙想不明白。
唉,不管怎样,现在一切恶梦都已经过去,自己已经替父亲尝还了这段怨仇,对其他的事情,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项思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恩怨交杂的少女面前,找到了些平静自己心理的缘由。
当项思龙准备离开吕府的时候,吕姿手牵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少妇来到了项思龙的厢房。
项思龙冷冷地看了那少妇一眼,心想这位可能是吕姿的母亲了。
却见她生得雍容秀丽,秀发梳成坠,高高竖起,身上穿着绣花的袖罗裙,足登丝织的花绣鞋,耳戴明珠耳环,光华夺目,艳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