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回到沙发上坐下。
詹姆斯问大家还有没有报价的。这个时候,省轻工的李路站了起来。他跟詹姆斯说他们的企业控股情况复杂,价格问题,他要和公司高层商议下,等晚上给他电话。詹姆斯同意了。
李路朝着众人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先前报价格的那位就问詹姆斯道:“詹姆斯先生,您看我的价格怎么样?张经理他们好像都没有我的价格低,我们去验货吧?”
詹姆斯笑了笑,说:“高先生,先等等吧,张经理他们都还没出价钱呢。”
詹姆斯看了看刘虹,又看向张衣玫。
刘虹突然明白了,詹姆斯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想借助他们打压张衣玫。他是想籍此让张衣玫明白,他完全可以离开张衣玫,但是张衣玫离不开他。
刘虹看向张衣玫。既然自己能看透詹姆斯的心思,那张衣玫肯定更能看透。这个张衣玫,仿佛还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她真能沉得住气。
随后,众人都先后报出了自己的价格。
有人根据地毯质量,报了阶梯价格。詹姆斯一一记下,看着价格表微微笑了笑。
刘虹在心里乐开了花。这个阶梯价格表出来,可以说完全废了詹姆斯的一番心计。地毯价格的弹性太大了。同样工艺,同样材料的地毯,因为图案的差异,价格可以翻倍。地毯是典型的“货卖一张皮”的产品,它的最主要的成本是制作成本,图案的复杂程度,就决定了加工成本的高低。但是,加工成本高的地毯,不一定就会好卖,能否做出一条漂亮的地毯,决定于图案设计的色彩修养和花层次颜色的搭配。这些因素,只要有一种出了差错,就可能把一条成本昂贵的地毯,做成次品。当然,有时候遇到设计高手,只要色彩搭配好了,就很可能把一条普通的地毯,做成精品。何况人的欣赏眼光不一样,同样的地毯,不同的客户,就有可能给出不同的价格。所以说,阶梯价格出现了,就等于给了业务员非常自由的价格移动范围。
众人陆陆续续报出了价格,最终就剩下了张衣玫和刘虹两个人了。
詹姆斯看着刘虹说道:“刘小姐,该您了。”
刘虹从提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詹姆斯,说:“我都写在这上面了,您看看吧。”
詹姆斯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詹姆斯先生,您玩得开心吗?”
詹姆斯“哈哈”笑了两声,把纸条放进他带着的一个文件夹里,说:“好,刘小姐这价格报得漂亮。张经理,您呢?”
张衣玫刚刚想看刘虹的纸条,但是詹姆斯收得太快,她没有看到。张衣玫“哼”了一声,站起来说:“好了,詹姆斯,除了刘经理,别人的价格我都知道了,走吧,我保证我的货的价格比他们的都低。”
众人惊讶了,纷纷抬头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问:“真的?”
张衣玫拿出一份价格表,递给詹姆斯:“不信你看看吧。”
詹姆斯看了一眼,把价格表拍在桌子上道:“大家都看看吧,谁比张经理的价格低,我就到谁的仓库去选货。”
众人纷纷把价格表传着看,皆惊愕不已:“手绣三点五!皇宫六点八!塞万纳瑞二十二点五,一百六十道二十三点五……张经理,您这个价格,是包括您仓库的所有地毯吗?”
张衣玫“哼”了一声,说:“报价就要光明磊落,报阶梯价格那就是跟人耍滑头,走吧,詹姆斯。”
詹姆斯看了看手表,站起来,对众人说:“各位,对不起了,我要先去张经理的公司了。不过大家放心,等我从张经理的公司选完货,我会去你们的公司的。”
詹姆斯跟大家握手,先跟着张衣玫走了。
刘虹等人也朝外走。今天的最后结局,并没有出乎刘虹的意料之外。无论是从势力上,还是人情上,张衣玫都碾压众人。现在价格都很透明,张衣玫完全有能力以比这个还低的价格出货,人家还能赚钱。但是她隐约还有一种期待,觉得詹姆斯会给自己预留一定的数量,自己昨天晚上那笔宴请费,不能白花了吧。
刘虹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李路突然走过来,小声说:“刘经理,您知道张衣玫凭什么能把地毯价格降得这么低吗?”
刘虹笑了笑,说:“当然知道,因为人家有钱收货呗。”
李路说:“这只是其一。你知道九目地毯吗?”
刘虹摇头:“九目?我以前好像听谁说过,说有种地毯叫九目地毯,不过我也没仔细问,这种地毯咱山东没有吧?”
李路“呵呵”一笑,说:“刘经理,您落伍了,九目地毯的发源地就在咱山东。张衣玫卖九目地毯卖了一年多了,您没发现她的地毯,特别是手绣地毯卖的价格特别低吗?”
刘虹点头,说:“我也有些奇怪呢,她价格怎么能落得这么低。”
李路说:“据说九目地毯的加工费,比十目地毯低得很多,但是张衣玫把九目地毯跟十目地毯掺在一起卖,这价格就拉下来了。”
刘虹大悟:“原来如此!那这两种地毯放在一起,看不出来吗?”
李路说:“知道的人能看出来,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刘虹急忙问:“李经理,您是否知道谁在加工九目地毯?”
李路说:“王从坤,他是九目地毯最大的加工厂。”
刘虹惊愕了:“我上个月还刚给他发了一批地毯呢,欧洲一个客户要的,价格很高,他也没说他有九目地毯啊。”
李路笑了笑,说:“工厂出货,九目地毯二十,十目二十五,他当然不能告诉您了。”
刘虹想到了那个蹲在路边的老头儿,不由地苦笑:“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刘虹开车回公司,张衣玫则开着车,拉着詹姆斯,朝着公司一路疾驰。
张衣玫边开车,边朝坐在副驾驶上正在假寐的詹姆斯看了一眼。
她心里笑了笑。今天这个詹姆斯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她知道,他还跳不出她的手心。只要他还做地毯,他就得从她这里出货。因为她不但有低廉的价格,还有图案齐全,运作规范的优势。詹姆斯不是个傻子,他蹦跶几下之后,还得乖乖地回来。
詹姆斯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詹姆斯睁开眼,看了看手机,又看了一眼张衣玫,又继续假寐。
张衣玫的车在她公司的大门口停下,张衣玫按了喇叭,等着开门。詹姆斯突然睁开眼,问她:“张,您知道九目手绣地毯吗?”
张衣玫一愣,却只能装傻道:“九目……九目地毯?没听说过啊。”
詹姆斯问:“张,您的仓库没有九目地毯吗?”
张衣玫摇头,说:“应该没有吧。您知道,中国手绣地毯是十目的,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九目。”
詹姆斯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张衣玫路上打电话通知了何新,让他带着人在仓库恭候詹姆斯,张衣玫的汽车在仓库门口停下,詹姆斯下车,与等在门口的何新来个熊抱。
两人言不由衷地寒暄了几句,张衣玫下车,招呼着詹姆斯进入仓库。詹姆斯先把所有的地毯看了一圈,然后来到了李龙昨天送来的那堆地毯前。李龙的设计曾经受过烟台许氏的精心指点,气象非凡。人家许氏地毯至今仍是按平方英寸算价格的,一英寸的价格都比众工厂一英尺的价格都高。
李龙的设计当然达不到那个水平。不过,跟别家的地毯比起来,可就是鹤立鸡群了。
张衣玫挥手,让手下把地毯都伸开。
詹姆斯问:“张,这就是那个叫李龙的老板生产的地毯吧?”
张衣玫点头,说:“是。”
詹姆斯说:“不错。他的地毯我很喜欢,我都要了,你把货单给我吧。”
张衣玫把货单递给詹姆斯,詹姆斯看了看,皱着眉抖了一下手里的货单:“咦,怎么就这么点儿?”
张衣玫说:“詹姆斯,您既然知道李龙,就应该知道,他的地毯这个价格我是买不下来的。这些我给您,也得赔着钱卖。我可以给您看我给他的结算单,要是卖的太多了,我就得把公司陪掉了。”
詹姆斯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他的货,可以按照正常价格走。”
张衣玫大喜道:“那就好了。我让人给您另准备一份货单。”
在张衣玫公司挑货比较简单。工人把几百个地毯图案,每个打开一条,詹姆斯看上的,把这个图案的所有规格和数量报给詹姆斯就可以,地毯质量则交给张衣玫把控。因此几个小时下来,一楼的手工地毯和机织地毯就挑完了。
让张衣玫意外的是,詹姆斯再也没有提九目地毯的事儿。张衣玫报手绣地毯三点五美金的价格,其实靠的就是用九目地毯拉低价格。她收的九目地毯,是刘虹他们都想象不到的低价格。其实世上根本没有九目地毯一说,所谓的九目地毯,就是手绣地毯的假冒伪劣。
挑完一楼的地毯后,詹姆斯跟着张衣玫上了二楼。二楼是价值高的丝毯和萨瓦那瑞。
对于这种每平方英尺价格在二十美元以上价格的地毯,詹姆斯都是一条一条的很仔细地看的。一条地毯动辙上万,一点儿质量问题,都会让其成为次品。
詹姆斯看得仔细,那些工人和张衣玫就闲了下来。时近中午了,大家都饿了,詹姆斯却还是精神抖擞,蛤蟆一样趴在地毯上。张衣玫知道他的习惯,他是不干完活不吃饭的。
张衣玫安排公司美女王苏苏帮他系标记,詹姆斯格外长精神,把个王苏苏指使得团团转。有的地毯,本来詹姆斯不是很满意,但王苏苏朝他笑一笑,在他下结论前,就用芊芊素手把标记给系上了,詹姆斯无奈,只得耸一耸肩膀,笑一笑。
何新和张衣玫的发迹,是因了烟台第一家中美合资卡斯地毯公司的失误。那家地毯公司在东北放了二十多万尺在加工货,却因为经营不善,没钱收货了。
何新听说了,马上赶到了东北收货。那时候还没有各种各样的银行卡,带钱很不方便。何新是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现金,通过飞机托运过去的。然后,就在东北人的炕头上,现金收货。这边把收到的地毯(那可是中国最好的地毯图案啊)打包通过飞机运到琴岛,张衣玫在琴岛主持把地毯发往西国,詹姆斯则在西国批发。
何新在东北呆了半年。半年后,货还没收完,好几百万的利润就到了帐上。那时候,真是地毯的黄金岁月啊。
不过,那时候的地毯质量就是好,毛纱润亮,色泽深沉,透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何新当年没舍得把所有的地毯卖光,留了一部分,心烦的时候,他就翻出几条来欣赏一下。
詹姆斯挑完地毯后,何新就拿出了几条地毯,让詹姆斯欣赏。有卡斯的,也有别的公司的经典图案。每一个图案,都是代表着一段手工地毯的黄金岁月,记录着手工地毯的历史,代表着一个优秀工厂的辉煌,演绎着一个工厂的兴衰和荣辱。
其中大部分图案,詹姆斯都是只知道货号,却找不到一张货了。他边看边对何新翘着大拇指。最终,詹姆斯以跟李龙的地毯相同的价格,买下了这几条地毯,詹姆斯激动得又拥抱了何新一次。
这是每次詹姆斯来,何新的保留节目。何新比张衣玫精明,他明白欲取先予的道理。要想留住詹姆斯这样的大客户,一定的感情投资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