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晚的连绵的雨，把程昱困在了老宅里。
水迹斑斑的玻璃窗外，昨天还枝繁叶茂的树被这场雨打的支离破碎，好像仅过了一晚就从盛夏步入了暮秋。
程昱坐在窗边，手边的茶冒着缕缕青烟，小巧玲珑的茶点也被冯妈妈摆满整张圆桌。
在这安宁的氛围里，程昱偏过头去看他身边坐在轮椅上的闻笙。
“从最近几次检查的情况来看，再有几个星期你就能恢复了。”
他喝了一口茶，把不小心喝到嘴边的茶叶又吐了回去。
“你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我不能保证你身上的病不会再复发，但是至少这几年它都会安安稳稳的，影响不了你的日常生活，所以你有想过要去做些什么吗？”
闻笙安静的听完程昱的话之后，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迷茫。
他一直都算是有主意的孩子，但是现在也是真的迷茫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瘦弱不堪的手臂，产生了一些怀疑。
那些从他出生开始就纠缠着他，让他日日不得安宁的病症真的安分下来了吗？
他试探的去捏紧自己的手。
虽然依旧无力，但是往日那种时不时迸发的疼痛确实消失不见了。
闻笙不由自主的去思考程昱刚刚的问题，可他得不到答案。
纵观过往那十几年，他一直都在和自己身上的病症作斗争，仅此就已经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偶尔的一些学习都只是为了转移病痛去做的。
现在仔细的去想，就能发现他过去的日子似乎太过于贫瘠，贫瘠到就算他畅想未来都没有想象的空间。
闻笙苦着脸摇着头，语气低落。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那现在你不妨仔细的想想。”
程昱认真的看着闻笙。
他其实是非常欣赏这个孩子的。
毕竟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这个瘦弱的孩子一次次的挺了过来，毅力本就远超常人，只要他愿意去做，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而且，闻笙现在才十几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有更好的未来，不该因为之前的十几年荒废以后的一生。
“这个世界何其广大美好，我觉得你会爱它。”
……
十一月到来之际。
那碟被闻笙宝贝的很的石榴籽早就见了底，枝头红艳艳的石榴也有一个是一个的消失，石榴摘光之后，闻笙的身体真的如程昱保证的那样转好，甚至可以脱离轮椅长时间的行动了。
冯妈妈高兴坏了，为此还特意操持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庆祝闻笙的新生。
老宅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就连深居简出的老夫人也被氛围感染，优雅的坐在桌子边笑着看着闻笙。
“好啊，终于苦尽甘来了，笙笙以后是个有福气的。”
冯妈妈坐在老夫人的身边，花白的头发灯光一照镀了一层金光般，衬得眼角那点水光越发明显。
“是啊，这孩子这么多年终于坚持过来了！”
“可惜大少爷不在家。”
冯妈妈话音刚落，客厅不怎么灵光的老式电话就响了起来。
刚刚能脱离轮椅的闻笙兴冲冲的走到电话边接了起来。
“您好！”
或许是前些年治疗并不怎么说话的原因，闻笙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比一般同龄的男孩子都要细软一些，在老式电话传声的失真下，不仔细听会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听筒那边的人明显一愣，语气透着一点不耐烦。
“让冯妈接电话。”
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冷又硬，还带着明显的不善，却让闻笙兴奋的潮红了脸。
“舅舅，是我。”
闻笙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电话，笑得格外甘美。
“我是笙笙。”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
“冯妈呢？怎么让你乱跑？”
闻笙瘪了瘪嘴，小声的为自己辩解。
“小程哥哥说，我已经好了，可以走动了。”
“冯妈妈就在我身边，大家都在一起，老夫人，不是，曾祖母也在！大家都在一起。”
闻笙的声音里传递着他从来没有的快活，成功的让傅远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刚刚那一瞬间，听着这个孩子的声音，他想起了离开的那个家伙。
那个人一向就是这样温和乐观的性格，他在的时候，家里人似乎都热衷于聚在一起聊天说地。
傅远已经记不起，那个人因病离开后，家里人有多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
那些朦胧的往日让傅远不自觉的开始摸自己手边的烟。
他的烟瘾并不重，只是某些时候，尼古丁会让他轻松一些。
“舅舅……”
烟雾缭绕间，听筒那边，那孩子怯生生的语调没有停止。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曾祖母很想你。”
“冯妈妈和小程哥哥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浓郁的烟草的气味这一次并没有让傅远变得冷静，反让他多了一点冲动。
“这两天吧。”
“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会回那边生活。”
闻笙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漂亮的圆溜溜的眼睛里溢满了光。
“好的，舅舅！”
“需要我们去接你吗？”
傅远听着那边兴奋的声音，几乎都能想到那孩子高兴的神色。
真是奇怪，明明平时不怎么在意，但却能轻而易举的想起那孩子的模样。
瘦瘦的，小小的一团，抱起来棉花一样轻，却在能带走成年人的病痛里坚持了那么多年，罕见的是眼中还有光。
猩红的火光逐渐烧到指尖，傅远轻轻的一捻，把烟蒂丢尽烟灰缸里，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仿佛那片刻的温情是闻笙一个人的幻想。
“不用。”
说完之后 ，不等闻笙反应，傅远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可这点信息已经足够闻笙快乐很久了。
依依不舍的放下那听筒，看着其他人看过来的好奇的神色，闻笙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舅舅说，他这两天会回来！”
冯妈妈他们一听，先是一愣，接着是惊喜。
“大少爷这次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闻笙哪里能想到问这些，有些委屈的眨巴着眼睛。
“我……我没问。”
老夫人看着他和蔼的笑了笑。
“没事 ，没事，等他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
闻笙这才重新快活起来。
大病初愈的精力并没有让他精神太久，不一会，闻笙就耷拉着小脑袋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听见有人说。
“大爷的祭日也快到了吧，怪不得大少爷这两天要回来了！”
“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