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寂寞也得撑过去。
沈浮光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像松鼠过冬一样,把乾坤袋里小师弟为他准备的东西统统掏了出来。
枕头被子床单,各种点心吃食,甚至还有一个小铁锅和点火器,以及两坛白露酒。
抱着那两个小小的青玉酒坛,沈浮光开心得眯起了眼睛,决定出去以后一定要抱着小师弟的大腿好好抒发一番自己的感动之情。
他还在琢磨着用哪个姿势抱大腿比较好,第一天的夜晚便到了,他很快面临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失眠了。
这是肯定的。这地方到了夜里风更大更冷,与被吹散的黑雾一起不断地灌进山洞里来,沈浮光裹着被子缩在角落也依旧得不到任何暖意,刺骨的寒凉针一样扎进他的血液和骨髓中,别说睡觉了,他连停止颤抖都做不到,最后只好顶着大风站起来努力活动身体,否则以他现在的体质,只怕第一夜就要冻死在这里。
以后还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吧。
做好了准备的沈浮光一边这般决定着,一边哆嗦着在山洞中蹦蹦跳跳起来。
第二天他是被石门打开的轰隆声吵醒的,睁眼时门已经重新关上,而他眼前多了一只还没开泥的叫花鸡,以及一包果脯肉干。
沈浮光整个人都愣了,他没想到幽狱的犯人待遇居然这么好,还能有叫花鸡和零食吃?
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吸了一下鼻涕把东西捡起来,打开那个装满零食的包,他在里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风格迥异的写着两行字。
——大师兄,你等着,我们一定救你出来!
——若有缺的东西,托人带话出来,我给你准备
上面那行字张牙舞爪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大大咧咧的小师妹孟银勾写的,下面那行嘛,端正俊秀,自然是出自他要抱大腿的小师弟晏清。
把纸条翻过来,另一边还写着乱七八糟的一些话,字迹各有不同。
什么“师兄坚持住!我们支持你!”什么“师兄明天给你买盐水鸭”,还有“师兄你要看话本吗?”
……
看着那些乱糟糟的字迹,沈浮光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东西并不是幽狱犯人该有的待遇,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说通了“牢头”的。虽然他也不清楚被关在幽狱的人到底有没有资格吃东西,但如叫花鸡盐水鸭这种美食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现在只能盼望着这些家伙能把这事儿瞒得死死的,否则一旦被他师傅知道了,那个老顽固只怕更要气死,说不定还会加重惩罚。
沈浮光坐在地上吃着鸡腿,心不在焉地决定了明天的菜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罚来明日愁——他师傅总不至于真的想弄死他。
·
就这么每天换着花样享用美食的度过了好几天后,就如沈浮光所想的那样,那群师弟师妹们终于东窗事发了。
这一日沈境主忙完了仙盟事务,想到自己的小徒弟被关在幽狱也快五天了,为了观察他到底有没有生出忏悔之心,他悄没声息的上了山,让人打开了石门,而石门轰隆隆的打开后,他看见了焕然一新的山洞。
洞口被一层花样漂亮的被子封了半边,剩下半边正好能漏进明亮的天光来,而洞中最角落的位置,铺着一层厚厚的动物皮毛,上有床单厚被,枕边还叠着翻开的画册子,再往旁边,地上摆着一个小木桌,桌上架着小铁锅,锅下火苗温暖,锅中汤水沸腾,肉片正在红油中翻滚,香气四溢。
而他那个本以为在受苦的小徒弟,正盘着腿坐在桌旁,一边拿筷子夹锅中肉片,一边还提着一壶青玉坛装的酒,听到声音时他抬起头来,露出被辣得通红的嘴,还冲他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懵懵地叫了声师傅。
沈境主:……
一大口气倒抽上来,沈境主险些被这一幕气晕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好几下都没能指准那个孽徒。
“你……你……你这个孽徒!简直不知悔改!不像话至极!”
沈浮光赶紧放下筷子:“师傅息怒!”
“我息个屁!”向来慈和温文的沈境主瞪着徒弟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怒之下横掌一挥,将那一桌子汤汤水水从沈浮光面前掀开,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巨响中发出怒吼:“来人!给我把这个孽徒关到最底层去!”
“连同给他送东西的所有弟子,全部给我关到思过崖反省!还有私通弟子为他行方便的人,统统都给我去刑堂领罚!”
“再不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只怕整个赤水境都迟早要毁在你们手里!!”
沈境主怒极的咆哮直接响遍了整个赤水境,山峰震荡,殿宇颤抖,直到一切都平息,那些在山下或修炼或玩耍的弟子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闯了大祸了。
来不及为自己忧心,沈浮光的师弟师妹们匆匆奔走,聚到一起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幽狱的最底层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就很可怕?”
“我们是不是不该给师兄送东西,这可怎么办?”
“去找小师叔!”
……
沈浮光并不知道他的师弟师妹们又开始准备为他求情了,他一边为自己连累了大家而感到内疚,一边讪笑着顶着师傅愤怒的目光,再次被蒙住了双眼,带出了山洞去。
他要被关到最底层了,那个据说从没有人活着出来,应当堆满了白骨的地方。
这两天经过和牢头的接触,他大约已经摸清了幽狱的构造和关押犯人的规则。
幽狱一共十八层,最高层便是他所在的山洞,一般只用来单独关押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的大能,中间十六层都是越往下罪名越大,犯人所受折磨越多,关的人也越多,据说第十七层曾同时关过三百多人,都是金丹后期以上的修士,唯独最底层,与最高层一样,一次只关一人,牢门合上,便等于永无天日,直至死亡。
这一层还有一个单独的名字,叫蚀骨牢。
沈浮光回想着这些,依旧没觉得害怕。
他知道师傅不会想要他死,但更厉害的折磨只怕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些天吃了那么多美食,最后还能免费参观一下传说中的幽狱蚀骨牢,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押送他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比最高层要沉重上百倍的轰隆声缓缓响起,在仿佛整座山都被震动的巨大动静里,一阵幽深的凉意悄无声息的滑过来,沈浮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感觉时,他被人向前轻轻一推。
脚下踏入冰河般的冷意瞬间窜上来吞噬了他整个躯体,随即轰隆隆的响动在身后重新响起,待到他自己动手把黑布揭下来时,他恍惚还以为入夜了。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