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樱花帝国的悲哀
作者:田闻一   |  字数:13428  |  更新时间:2015-07-28 14:34:58  |  分类:

军史乡土

罗斯福总统坐轮椅上国会山演说

美国佐治亚州温泉镇是一个极富美国乡村特色的小镇。这里,风景优美,环境幽静,地广人稀,通讯快捷,购物方便,居住舒适。一条光洁如镜的高速公路从镇中穿过,镇子两边散落着几十户人家,超级市场、随处可见的邮筒、公用电话亭……葱茂的树林中隐映着一幢幢相隔甚远的尖顶阔窗的一楼一底单元式别墅。每户人家都围着木栅栏,显得格外幽静。从外望进去,绿茵茵的草坪后的落地式大玻璃窗和底楼下敞开着的车库里,都停着两三辆轿车。每家门前都有一个专门的信箱,屋前屋后,不是鲜花就是茵茵草地,简直就看不到人,大多时候只见一群群鸽子在空中飞翔,时时有悠扬的乐曲从这些屋子里弥漫出来,在空中荡漾。

罗斯福总统的温泉别墅距镇子三公里。外观很像华盛顿的白宫,不过规模小得多,人称小白宫。

早上十时。在总统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罗斯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皮扶手椅上,准备让女画家珍玛托芙为自己画像。最近一段时间,罗斯福总统因操劳过度,心律不齐,便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到远离华盛顿的乡间别墅作短暂的休息治疗。

这时,他的表亲莎克蕾和戴斗诺小姐站在一边和他聊天。总统刚洗了温泉浴,红光满面。他穿着一套配上黑色闪光背心的深灰色便服,领上结着蝴蝶结。这样,年届花甲的总统看起来一下年轻了好多,端坐皮扶手椅上,看不出腿上的残疾,显得潇洒、端庄、睿智,标准的大国领袖风度。

身材高大、仪态端庄的女画家珍玛托芙已在窗口摆好了画架。然后替总统披上了一件藏青色斗篷,便开始潜心作画。明丽的阳光好容易从窗前浓密的藤萝间穿过,从百页窗帘中透进来,绿荫荫的,在地毯上闪烁游移。总统的书房古朴厚重简洁,洋溢着一种深沉的学者气息。罗斯福的前面是一长溜雕刻着无花果图案的书橱,里面一层层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书。他的后面,有一点距离,是一张硕大锃亮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部载波电话和一面插在一个镀金墩子上的美国星条旗。办公桌旁边摆有一长溜沙发。总统的书房又很像一间临时办公室,仅此可见,罗斯福是个勤于国事的总统。

“请你给我一支烟,好吗?”总统对莎克蕾小姐说,并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式。

“好的。”其时,莎克蕾小姐坐在窗前一把圈椅上编织着什么。戴斗诺小姐在专心致志地插花。莎克诺小姐快步走到沙发前,从放在茶几上的烟筒里抽出一支三五牌香烟,送到总统手里,再用打火机打燃点上。

“你看我这样可以吗?”坐在皮扶手椅上的总统抽了一口烟,问面对着自己的画家。

“好极了!”女画家举起手中蘸满了颜料的画笔扬了扬……她的话刚落音,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秘书哈西特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急步进来,俯下身去,附在罗斯福耳边轻声说,“总统,马歇尔特使有要事求见。”

“啊?”总统抬起头来,看着秘书问,“特使是怎么来的?”他脸上的神情严肃了。

“特使坐专机来的。”

“好的。”总统已经完全明白了马歇尔此行一定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他点点头,吩咐秘书,“请特使进来。”哈西特出去了。

“对不起。”罗斯福看着女画家,满含歉意,“我有点要紧的事情,作画能否暂停?”

“当然可以。”女画家放下画笔时,同情地看了总统,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总统的身体才刚好一些,事情又找上门来了!刚从中国回来的马歇尔特使乘直升飞机径直来温泉别墅,看来事情还非总统解决不行。于是,她同莎克蕾、戴兰诺小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总统告了辞。只见裙裾飘拂,她们像一阵彩云般地飘出了总统的书房。

“总统!”又瘦又高的马歇尔同哈西特一起进来了。他弯下腰去,同总统握了握手,“很对不起,在你休假的时候来打扰你。”马歇尔脸上满含歉意。罗斯福做了个要特使请坐的手势,随即将自己坐着的皮扶手转椅摇到沙发边。当他很娴熟地从皮扶手椅上移坐到沙发上时,马歇尔已坐在了他的对面。知趣的哈西特刚刚出去,年老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托着一个银盘进来了。她给总统的客人送来了咖啡。她太胖了,走得颤巍巍的。她把银盘搁在茶几上,取出两杯浓黑喷香的咖啡,一杯摆在总统面前,一杯摆在特使面前。麦克达菲知道,总统同马歇尔谈话时,两个人都喜欢喝又浓又黑的正宗的巴西咖啡。

“谢谢!”同往常一样,特使客气地向她点了点头。

麦克达菲咧着宽大的嘴憨厚地笑笑,摇着颤颤的碎步出去了。

“亲爱的马!”总统抬起头看着特使,脸上浮起一丝嘉奖的笑,“你的中国之行很成功。从蒋介石手中取回了我们急需的密码,彻底摧毁了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制作基地。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马歇尔说,“我们这次对瓜儿岛的打击完美极了,‘白色魔鬼’制作地被我们彻底摧毁,多亏了中国人提供的密码。现在,日本人对‘白色魔鬼’由集中改为分散制作。制作地从沿海转移到了山区,对我们的飘炸也稀疏了。但是,‘白色魔鬼’仍在不断飘过来,对我国西部地区仍有很大威胁!”马歇尔说到这里,神态转为严峻,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说,“我特意赶来,要向总统报告的是,现在,日本人深为一次次破译了他们密码的中国军统局的特殊能力有所畏惧。‘白色魔鬼’的指挥、情报搜集等全部停止了使用原有的密码。这样,我们可能又掌握不了幽灵般的‘白色魔鬼’!”

“啊,这个消息确实非常重要。”总统看着马歇尔,面露深思:“那么,即将战败的日本,在人力、物力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他们凭什么继续向我施放‘白色魔鬼’呢?他们既然停止了使用原来的密码,在短期内,他们用什么办法来评估这些‘白色魔鬼’对我国的飘炸效果呢?日本人是最精明不过的,他们总不至于浪费资源吧?况且,他们根本浪费不起!”

总统对日本情况的熟悉,思维逻辑的缜密,以及一下子就能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都让马歇尔深为佩服。他说:“这正是我急于要向总统报告的。据中国军统局提供的消息称,日本人目前惟一评估‘白色魔鬼’继续飘炸我国效果的消息来源,完全是我们的报纸。他们搜集我们的报纸对‘白色魔鬼’的种种报道,从而研究、判断,得出结论。”

“我明白了,是我们的报纸充当了日本人的间谍,这的确是必须我们自己马上就要解决的严重问题。”罗斯福说时举杯喝了口咖啡,看着马歇尔问:“你看我们是不是需要战时新闻管理法?”

“是的,总统,这也正是我今天赶来找总统的目的。”

“今天下午正是国会议员们在国会山开会的日子,你真是一个有心人。你是要我上国会山演说,让国会批准我的提议?”总统脸上浮起一丝睿智的笑容,可是,很快就凝结了。

“总统是担心国会不批准战时新闻管理?”

“是的。”总统毫不隐讳他的担心,“亲爱的马,你知道,在我国实行新闻自由,这是写进宪法的,涉及到人权,是一个最为敏感的话题。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而那些议员们,个个标榜为捍卫民主自由的斗士。因而,要实行战时新闻管理法,哪怕是暂时的也难,难的甚至比我决定参加一次世界大战还甚。我想象得出,国会山上那些疯子对我拍桌子摔板凳的样子!”

马歇尔低头不语,他似乎为自己为难了总统而满怀歉意。

“亲爱的马!”总统的态度很坚定,“为了美国的利益,我会摇着我的轮椅上国会山去说服议员们。我相信我的人民,我也相信议员们,我相信国会山会批准我的动议。”说着按了一下转椅上的暗铃。铃声刚落,秘书哈西特及时出现。

“总统先生,您有什么吩咐?”秘书哈西特问。

“我们立刻回华盛顿!”

“好的。”哈西特应声而去。

下午二时。华盛顿国会里座无虚席。西装革履的议员们都抬起头来,注视着呈扇形展开的会议厅里的“顶”。红色的地毯水波纹似铺向那里。就在红地毯上,矗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讲坛。国会议员们得知,正在佐治亚州温泉镇休假的总统,赶回了华盛顿,就要登坛发表重要演说。

一阵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头上,乳白色天花板上,盏盏造形精美的橄榄枝形灯忽然灿灿地亮了。罗斯福总统端坐在皮扶手轮椅上,由他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推着出来,来到了庄严的讲坛上。面对西装革履的国会议员们,总统开始了演讲。他风度优雅、仪态端庄,语言生动、声音清晰。他的声音在圆形的国会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他严密的逻辑像一把张开的铁钳,让哪怕是最为难缠的政敌也在他有力的夹击下,不得不俯首称臣。

首先,总统分析了国内国际形势。他说,同盟国无论在欧洲战场还是在亚洲战场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的曙光在即……这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努力。美国因其盖世无双的物力、财力、军力,在这场世界大战中作出的特殊贡献,为世界所公认。作为总统,他向美国人民,向在座的参、众两院的议员们表示感谢……情绪昂然的总统讲到这里,豪情满怀地高高地举起手来,伸出两指,做了个表示胜利的V形手势。他神往地说,语气中充满了诗意,“已经来到的1945年,即将以金色的大字镌刻在人类的历史上。因为,我们已经听到了以美、英、苏、中四大国为首的同盟国对德、日、意法西斯轴心国敲响的丧钟!”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讲坛上,坐在轮椅上的总统微笑着,向场上的国会议员们点了点头,话题一转。他说,但是,在胜利的前夕,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他很技巧地讲到了在美国西部地区频频出现的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在列举了这些日本人在太平洋彼岸施放的“白色魔鬼”的由来、危害以后,通报了日前取得的一场伟大胜利:由第七舰队航空母舰起飞的强大的美国空军,一举摧毁了日本人设在四国海滨瓜儿岛上集中制作“白色魔鬼”的秘密基地。这时,场上掌声又起。

“但是!”总统的神情又转为严峻,他说,“日本人并没有住手,他们将‘白色魔鬼’制作地从沿海改在了隐蔽的山区,继续对我施放威胁很大的‘白色魔鬼’。现在又到了春天,我国西部森林区到了火灾危险期,如果让日暮途穷的日本人再对我继续施放‘白色魔鬼’,而且日本人完全可以在这些‘白色魔鬼’上再安上细菌弹、化学弹,在我国西部地区继续飘炸,情况将变得更为严重。其实日本人的‘白色魔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现在是我们的报纸为日本人充当了间谍!”全场大惊。只听总统言词激动地继续说,“因为日本人再也无法使用密码,他们正是通过我们的报纸搜集到了‘白色魔鬼’对我西部地区实施飘炸的效果而受到鼓励。一旦我们断绝了日本人的这个惟一的信息来源,他们必然会停止制作‘白色魔鬼’,必然会停止使用这个可怕的武器对我继续攻击。在此,我慎重请求,国会批准我破天荒地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实行战时新闻管制法!我以总统的名义保证,一旦战争终止,新闻管制法同时终止!”

总统亮明了主题。国会圆形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震响着他洪亮的声音。罗斯福总统的声音里,表现出了一种胜利在握的自信和钢铁般坚强的决心。

沉默。国会大厅里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掌声。先是稀落的、微小的掌声,似乎有些犹豫。随即,议员们似乎都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认定了这是伟大的总统在特定时刻的一个伟大的决定,掌声轰响,海潮般地从国会大厅里的每个角落刮起。一致通过了。哪怕就是最爱挑刺的议员也没有对总统的这个动议提出反对或置疑。

“感谢你们!”意志坚强的罗斯福总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他仅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就哽咽了。在热烈的掌声中,年老忠实的黑人女仆麦克达菲走了上来,将坐在皮扶手轮椅里的总统推着缓缓而去。

纪元进入了1945年春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庞大齿轮还咬噬着、快速地向前转动。欧亚两大洲仍然漫卷着战争齿缝间挤轧出来的烽火硝烟,腥风血雨。不过,战争的刀柄已捏在人民手中,刀锋已指向了残酷的德、日法西斯。

在欧洲战场,苏联红军已开始战略大反攻。百万苏军在名将朱可夫指挥下,像一道铁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不可一世、号称天下无敌的德军逐出了整个欧洲,并与跨过易北河、挥师东进的美英盟军在柏林胜利会师。“战争狂人”希特勒及他的那帮纳粹党羽已成瓮中之鳖。

狂肆亚洲和太平洋的日本帝国,在以中美为首的反法西斯力量的沉重打击下,节节败退。占整个日本陆军总数四分之三的师团深陷中国大陆,犹如恶狼掉进了猎人的陷阱。特别是2月19日,强大的美军在距日本本土七百公里的硫磺岛成功登陆,从海、陆、空三面对守岛的数万日军进行无异于屠杀的立体战争……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国彻底崩溃的日子在即。

然而,2月20日这天,在东京郊外新任首相铃木的官邸里,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出战争的气息。这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

铃木首相是个很爱好自然的人。一年四季,哪怕是雪花飘飘的冬季,只要首相在家,二楼上,他那间书房兼办公室的窗户总是开着——首相工作累了,喜欢站起身来,推窗观赏院中风景。然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春光撩人的美好日子里,首相却一早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门窗紧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此时此刻,身穿和服的铃木首相两手交叉在胸前,面对着正面墙壁上那幅硕大的太平洋及支那战争态势图愁肠百转。态势图上,标志着美国和中国的一只只进攻箭头,可谓咄咄逼人。日本列岛已被美军团团包围。在中国战场,侵华日军八年来死伤200万人。现在,兵源枯竭,物资匮乏,军心萎顿,四面楚歌中的350万日军已成颓废之师。特别是,中国的蒋委员长因为得到大批美援,拟定了“白培计划”决定集中精锐师团,对日作战略大反攻。年初,为应付美军在太平洋上日渐凌厉的进攻,大本营决定在中国大陆实施“湘桂撤退作战”。计谋多端的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为掩饰日军全面退缩,抽调兵力回国坚守本土的战略企图,集中兵力,在中国湘桂线进行了最后最猛烈的一扑。然而蒋介石也不示弱,集中了从缅甸境内抽回的数十万精锐部队,在美国空军配合下,无论在兵力、火力上都占了绝对优势,给参战日军以重大杀伤,不仅收复了独山,取得了湘桂线反攻战的胜利,并一路穷追猛打,一鼓作气收复了南宁、柳州、桂林等重要南方军事重镇。在共||产党活跃的广袤的日军占领区,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更是活跃得如野火燎原,无论白天夜晚,主动出击……

铃木一时感到神情有些恍惚。这位参加过日俄战争,德高望重的老英雄,是在小矶国昭引咎辞职之后,被陆军大臣河南等要员举荐,经裕仁天皇批准新上任的。他们希望他能力挽狂澜。铃木这时苦思冥想。他在他饱经沧桑的生命历程上反复过滤,看能否找到一条挽救日本帝国灭亡命运的锦囊妙计。

铃木现在的心理是阴暗的。他把门窗关紧,是想清静,是为了沉思,更是一种下意识的防范动作,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恐惧。作为首相,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也能像关紧窗子一样,把整个日本的大门关紧。

然而,一缕春天明丽的阳光还是透过落地长窗上的浅网窗帘,钻了进来,在首相书房内一尘不染的榻榻米上跳荡游移,编织出一个个奇怪的图案。

铃木首相确实相当老了,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核桃壳似的。惟有他那双鱼钩似的寿眉显示出些不凡。他身材瘦小,不过站得端端正正的,很有些武士道精神。宽袍大袖的和服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出儒雅,反而显得有些滑稽。不知是他因为站得太久了,还是思想上的压力过于沉重,年高的铃木首相身躯有些向前佝偻,很可怜。他伸出了手,摸着自己横过唇上的一把银白胡子,摸过来,拂过去。整个看去,铃木首相很像是中国古代一个穷困潦倒、湖畔苦吟的诗人。

铃木首相终于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然长叹:啊,在我所经历过的炮火连天、惊心动魄,事关日本帝国生死的日俄战争中,以及在有籍可查的日本战争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危急,这样糟糕的局面啊!

这时,门外走廊上响起了木屐声。铃木首相应声抬起头来。

“首相!”门外响起侍女轻柔的声音。首相轻轻咳了一声,推拉门轻轻开了,侍女站在门外,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给首相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首相,草场将军奉你的命令来了。”

“那就带他来吧!”首相说时,厌烦地皱了皱眉。

“是。”侍女又向首相鞠了一个大躬,轻步而退。

铃木步出书房,站在楼檐下,极目注视着楼下花园边上的第五棵塔松处——侍女将在那里出现,去塔松掩映着的接待室里带草场将军。侍女出现在花园中的曲径上,她踏着木屐,上身朝前倾,迈着快捷的碎步向前走去……很快,草场少将从接待室里出来了,跟着侍女向这边走来。阳光下,只见草场身穿笔挺的黄呢将军服,脚蹬黑皮靴,手戴白手套,腰挎战刀,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得雄纠纠的,好象陶醉在他的飘炸美国的梦中。想象着立刻就要由自己一句话击碎草场将军的梦,想象着这个前首相小矶国昭的亲信,自以为是的帝国最高科技长官等一会就要表现出的惊愕、气愤和无奈,首相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屑的近乎恶毒的快意。

年岁已高的铃木首相,一旦有什么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进入了他的视野,他认为需要解决而又末解决,他就会对此事对此人耿耿于怀。

他同前任首相小矶国昭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成见。但铃木对小矶国昭还是一肚子气。首先是因为他一上任就捡到这个烂摊子,虽然平心而论,这不能怪前首相,但这烂摊子毕竟是从小矶手中接过来的,他觉得自己沾了霉气。其次,他认为小矶国昭做事很不谨慎,这对一个日本首相来讲,是极不应该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小矶国昭竟然接受一个近乎“疯子”气象学家荒川的异想天开,去制造什么“气球炸弹”飘炸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而且,竟在帝国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况下去实施,且坚持了一年有余。

铃木首相是个守旧的人。年前一听说此事,便差点气炸了肺。作为皇亲的他,在陆相河南惟几和陆军参谋长梅津等人支持下,本来想去天皇面前告御状,制止这种荒唐的行为,但当时报纸上正连篇累犊报道气球炸弹飘炸美国成功!大肆宣扬草场和气象学家荒川的“赫赫战功”。知道前去告御状会自讨没趣,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一腔不满咽进了肚里。

年前,他上任伊始就想立即制止草场他们干的这桩无异于儿戏的“气球战”,可是在他征求军方意见时,竟受到海军大臣米内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反对。昨天,他在首相府再次主持召开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参加会议的是“核心内阁六人团”。除他以外,有外交大臣东乡、陆军大臣阿南、海军大臣米内、陆军参谋长梅津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

“在目前形势下,”铃木端坐主持席上,环视了一下众人,说,“在座诸位负有上对天皇,下对帝国全面负责的重任。今天我们首先要研究的一个问题是,在帝国目前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大本营科技课课长草场将军负责的对美国施放气球炸弹一事是否应当立即停止?这是多次议而未决之事。不能再拖了,我想再听听诸位意见,将此事确定下来。”

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首相喑哑、苍老、低沉的声音刚刚消失,陆军大臣河南惟几霍地站了起来,很冲动地说:“早该停止啦!草场那家伙每月向太平洋那边放一千多个气球究竟是干了些什么?这是多大的浪费?”为了表示对此事的藐视,陆军大臣在气球后面没有加“炸弹”二字。他说,“草场那家伙原来还可以拿美国报纸上的报道来证明他们是有功的,而近几个月来连一点反响都没有。我以为,这些气球是不是放到美国去了都是个谜!这不是拿帝国极端匮乏的财力物力人力作无谓的试探吗,这不是形同儿戏吗?”

向来附和陆军大臣的梅津立即表示同意阿南的看法,连向来遇事持重的外交大臣东乡也略为沉吟后点了点头。米内和丰田沉默了很久,没有表示反对意见。他们的观点虽然向来与陆军对立,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确实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战争局势是如此险恶,国内财力是如此衰竭。钢铁、造船业等战争的支柱工业生产和制造业急剧下降。国内,百业凋蔽。与前一年相比,飞机制造仅及其一半,钢铁生产仅及其四分之一,成年公民每天只能配给大米六两,市场上物资奇缺,物价飞涨,有些地方的工人起义罢工反战,怨骂天皇。日本政府年初提出的国力之现状承认:民心对指导阶层之信任,渐有动摇之倾向。就是现在,他们这个“大六人团”喝的也是粗茶。铃木看海军大臣米内阴沉着脸不吭声,便有意问了一句:“海相对此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米内,“我以首相之意为是。”丰田立刻说,“我也是。”

回忆到这里,草场将军已上楼来了,在铃木面前“啪”地一个敬礼。

“请吧!”铃木首相挥手示意。他们相跟着进了书房,在榻榻米上对面盘坐。侍女送上清茶后轻步而退。

“真是对不起,只能用粗茶招待你。”首相很客气,端起茶杯,做出一个请茶的姿式。铃木在待人接物上,表面上总是客气的。

“作为下属,看到首相喝这样的茶,心里很难过。”草场遵命似地喝下一杯茶,在首相面前低下头,一副谢罪的姿式。

“草场将军!”首相立即转入正题,他挺直身姿,看着大本营科技课课长,脸上的神情凛然了,“我要你来,就是正式通知你,从即日起,你负责的对美飘飞气球炸弹一事停止!”

“啊?”草场将军果然是闻言很吃惊,抬起头看着首相,眼镜片后透出的神情与其说是惊异,不如说是痛苦。草场当然不敢明确地表示反对,他只能含蓄地申辩:“那么帝国还拿什么武器去回击对我日夜狂轰的美国人?”

“有!”铃木首相回答得很大声。他虽年高,但思维还不乏敏捷,他显然对草场将军这句诘问很不高兴。首相气愤地从和服的宽袍大袖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挥舞着,加重语气,近乎咆哮道:“帝国仍然强大。我们还有350万军队,有一万架飞机,有3300艘特攻船舰……我们有一亿国民。为了天皇,我们可以‘一亿玉碎’!我们有武士道精神,我们可以杀身成仁!”

“对不起首相。”草场没有想到自己一席话竟惹得首相大动肝火。他向首相深深鞠躬致歉后,便急切地、尽其可能详尽地报告了气球炸弹在对美国,特别是对西部地区进行轰炸的成果和对美国造成的威胁。他希望首相收回成命。然而,首相表现得相当冷漠、固执。在草场将军声泪俱下地报告、请求时,首相是耐着性子听完的,却又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

“我不需要估计,我需要的是事实!我需要你拿出这段时间你们的气球炸弹给美国造成毁损的事实根据。”草场将军的话完了,铃木首相一副长长的寿眉抖抖,睁开眼睛,看着草场,目光很冷。

“对不起,首相!”草场又赶紧解释,“因为中国军统局破译了我们的密码,我们现在对气球炸弹驭炸美国的效果只能从美国人的报纸上去搜集。”

“而现在美国人的报纸上对你说的气球炸弹情况没有只字反映。”

“可能是美国人对我们进行了消息保密,报纸上封锁了这方面的报道。”

“情报需要事实,排斥可能!”首相的声音又严厉了,带有教训意味,“美国是一个崇尚民主的国家,他们不可能搞新闻封锁,你不要给自己凭空找根据。”

“但是,战争期间他们可能例外。”草场急了,硬顶一句。

“我比你了解美国!”首相厉声喝止了大本营科技长官的絮叨,霍地站起身来,手一挥,“执行吧,草场将军,这是核心内阁的决定!”这一声断喝,使草场如被雷击。啊,看来,连向来支持自己的米内和丰田也改变了主意,倒向了陆相他们。而这时首相背对着他,站得笔挺,面对窗子,草场将军知道,这会儿首相绝无容他再说半句话的余地。草场将军给首相深鞠一躬,缓缓直起身来,向外走去,陡然间像生了大病、抽了筋。

首先为天皇玉碎的草场将军

1945年8月9日夜。

东京郊外夜幕笼罩的首相府寂如坟场。

“啪!”铃木首相开了灯,门窗紧闭的书房里顿时像洒上了一层寒霜。他独自端坐在榻榻米上,偷偷拧开了放在面前的收音机。

“美||国之音、美||国之音!”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一口标准的日语。在一阵日本民谣过后,她开始播送美英中苏刚刚达成的对日宣言波茨坦公告:“美利坚合众国、不列颠王国和中国强大的地面、海上和空中力量已准备好给日本以彻底打击……充分使用我们充满决心的军事力量,意味着日本武装力量不可避免地彻底失败,同时也意味着日本帝国不可避免地彻底崩塌……”

波获坦公告最后勒令日本立即宣布所有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及充分之保证。除此一途,日本即将迅速完全毁灭!

“啪!”铃木首相听到这里,关了收音机,也关了灯。他静静地坐在黑夜里。门窗紧闭的书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他的心穷极千里。他痛苦地看到,帝国正在呻吟、流血,正在可怕地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从2月算起,在硫磺岛登陆的美军,一周后将日本守军全歼,2月25日,东京始遭从太平洋美军第七舰队航空母舰上起飞和从中国四川省新津机场起飞的强大机群轰炸。宫内省和皇太后的住所被夷为平地。3月5日,马尼拉的日军全军覆灭。3月9日午夜刚过,上千架美军“空中堡垒”重型轰炸机掠过东京上空,像是滚过阵阵可怕的闷雷。美机在重工业区下町狂轰滥炸。一时,黑烟腾空、火焰滔滔。温度高达约两千度的气浪似刮过的疾风骤雨,轻而易举地吞噬了十三万人,并从地图上刮去了整个下町。接着,东京、名古屋、横滨、大阪、神户等日本重工业城市和政治经济中心都遭到大面积的毁灭性轰炸……

接着,美军强攻冲绳。在损失了战斗机2230架、11万守军全军覆没后,日本失去了本土以外的最后一块军事基地。但是,日军仍然顽强抵抗,拒不投降。8月5日清晨,一架美军轰炸机在广岛上空盘旋一阵后,随着一只巨大的降落伞从天而降,触地后天崩地裂轰然一声,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云从天而起,瞬间昏天黑地,万千柱火焰左冲右突……顷刻间,日本重镇广岛在威力无比的蘑菇云冲击下,人见即死,物化为灰。所有的物质在这些奇异火柱中完全毁灭——这是美国人在日本扔下的第一颗,也是人类战争史上使用的第一颗原子弹,炸死20万人,伤4万。炸过之后现场惨不忍睹。

三天后,莫斯科。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召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正式通知他苏联对日宣战。9日零时一过,强大的苏军突然对黑龙江对岸的关东军发起猛烈打击。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百万苏军分四路突入中国边境。在量和质都占尽优势的苏军猛烈打击下,关东军溃不成军。

看来,只有投降一条路了。否则,整个日本民族都会毁灭。可是,今天下午在皇宫地下室里举行的一次御前会议上,自己提出这个看法后,只有外交大臣东乡和海相米内支持,陆军大臣阿商、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总长丰田表示反对。没有办法,作为首相,他只好最后请圣明的裕仁天皇来裁定了。

门外走廊上,又响起侍女脚踏木屐走过的碎步声。

“首相!”门外传来侍女的低柔而清晰的声音,“时间到了,车已经备好了。”

首相开了灯,随即响起苍老喑哑的声音:“什么时候了?”

“夜里十点正。”

“好吧!”首相走出书房,随着侍女往楼下走去。天皇定在今夜十点半钟在皇宫召见他们“大六人团”,对和与战作最后裁定。

提前五分钟,以铃木首相为首的“大六人团”已经在皇宫的地下室等候。有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等四人列席。尽管地下室有通风设备,空气还是很闷。头上一盏日光灯在丝丝的响声中发出白惨惨的光。桌上没有花、没有茶水,大员们都正襟危坐,想着心思,一个个脸色惨白,闷不吭声,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一阵急促的皮鞋声由远而近,天皇来了,他们都抬起头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地下室入口处。天皇在侍卫官的陪同下,一阵风似地进来了,站在桌子的上首御坐前。铃木等人赶紧起立,双手贴着裤缝,向天皇鞠躬。将军们身上的佩刀发出轻轻的叩碰声。天皇挥挥手,示意核心阁员们落座,天皇坐下来,目光望着正前方,好像望着虚空,也不说话。当铃木首相向天皇详细汇报了下午的讨论情况时,内阁大员们都情不自禁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们心中的神。

日本历史上第124代天皇,44岁的裕仁,身姿单薄,坐姿笔挺,唇上留着一抹漆黑的仁丹胡。衣冠楚楚,竭力显出往常的傲气,但他那清癯、愁苦、疲惫的面容,很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都掩盖不了他内心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这不能不让在座的内阁核心大员们从心里感到冷。只有陆军大臣阿南那一双犀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甚至藐视。

“是这样的吗?”当首相把上午会议上的两种不同意见说了后,天皇扫视了一下全场,说话了,声音很慢很轻,像是空谷来音,“在座诸位都是对帝国负有责任的人。请各位再讲讲自己的意见。”

外相东乡应声站起,他向天皇鞠了一躬后,矮矮胖胖,近乎秃顶了的他托了托眼镜,陈述了他赞成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理由。“毫无疑问,”他最后说,“非如此,日本民族必遭毁灭。我们惟一坚持的一条仅是我国皇朝制不能改变。”

东乡刚刚坐下,海相米内立即站起,向天皇鞠躬后说,“波茨坦公告里没有提到这条。因此,天皇地位的确定不成问题。我支持东乡外长的意见。”

“我反对他们的意见!”米内的话还未落音,陆相阿南霍地站起。他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气急败坏地说,“帝国还有充足的国力、军力、战力、勇气。应趁敌犯我本土之机,一亿国民同仇敌忾,痛歼来敌。即使战至最后,一亿国民全部玉碎,然正气和大和民族之勇力必将响彻环宇!”说着,那张寡骨脸上热泪盈盈。

梅津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参谋长丰田应声站起,齐声响应:“我们支持陆相的意见。”

“首相的意见呢?”天皇挥挥手,示意几个主战派坐下。裕仁看着了铃木,一双忧虑深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因为不明白天皇的意图,老成持重而又善于逢迎的首相这才慢腾腾站起,对天皇深鞠一躬,说:“会议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了,遗憾的是达不成共识。但时局不允许我们有一丝一刻的拖延、犹豫。只好拜请天皇陛下作出圣断!”核心内阁大员们听首相如此模棱两可的话,无不感到吃惊。米内海相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首相,你——?”然而铃木却听而不闻,坐了下来。

全场的目光迅速在裕仁天皇脸上聚焦。

天皇的目光平视,也不看任何人,好像他这时候希望冥冥中的神能为其指点迷津。他好半天不吭声,只有一双平摊在桌上的手抖得不行。终于,天皇的喉结动了两下,茫然地站了起来。决定日本命运的时刻到来了。桌子两边的内阁大员们赶紧站起肃立。

“朕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说完这句,天皇摘下眼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摩挲着镜片,语气沉痛地接着说下去,显然,天皇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试顾吾国现状与列国形势,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延长人类的流血和残酷行为。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故此际惟有忍受一切,结束战争。”

“我想,让忠勇的军队投降,解除他们的武装,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处罚战争责任者,因为他们也是尽忠之人,所以也是难忍之事。但是,要拯救全体人民,维护国家大政,对此必须忍受。当我回忆起甲午战争后明治天皇在三国干涉时的心情,我只能咽下眼泪,批准接受波茨坦公告。”事关重大的圣断下达了,此时此刻,已是十日零时。阿南等主战派将领趴在桌上,流下了伤心至极的泪。

翌日。在草场将军的官邸里,满面激愤委屈的的气象学家荒川博士和大本营科技课课长盘腿对坐在榻榻米上,隔几对饮。

“来,荒川君!”神情郁闷的草场将军,给满腹怨气的气象学家敬酒:“一年来气球炸弹飘炸美国卓有成效。荒川君对帝国是有功的。本来,首相否定了用气球炸弹继续飘炸美国之后,我想再次在大本营提出,现在看来,用不着了。”说着“咣”地一声同荒川碰了杯,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荒川放下酒杯时,看定顶头上司,希望他说完下文,可草场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不无痛苦地看了看腕上戴的表,“啪”地扭开搁在身边的收音机。

“滴滴!”收音机里,传出几声报时声后,传出了播音员和田信贤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现在是东京时间十二点正。这次播送节目极为重要。天皇要向全体国民宣读诏书,请全体起立。我们现在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草场和荒川赶紧起立,面向皇宫方向站得端端正正。聆听天皇玉音,这可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啊,荒川惊讶不已,看看草场,素来镇静的将军脸色惨白。

广播前,先播送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国歌一完,广播里传出了天皇缓慢、沉痛的声音:“肤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等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愿接受联合公告。

“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之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

“作为军人,是我该为天皇玉碎的时刻了。”天皇的声音消失了,腰佩战刀,手戴白手套的草场将军脸上早已是泪水长淌。不用说,此时此刻,整个日本列岛以及还在中国大陆、在太平洋作战的日本军人全部震眩了、颤抖了。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抬起头来,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气象学家,深鞠一躬:“荒川君,别了!”说完,在一种极为悲凉的气氛中转过身去,迈着军人的步伐出门,面向皇宫方向深鞠一躬,将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挂在旁边的一棵樱花树上,在茵茵草地上缓缓坐下,解开皮带,撩开雪白的衬衣,“刷”地拔出战刀,按照武士道殉身方式,口中“嗨”地一声喊,双手执着刀把,只见寒光一闪,草场将长长的战刀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歪着脸,再顺势将刀锋向右用力一搅一带,“哗”沁着鲜血的肠子流了出来,淌了一地。在痛苦的痉挛中,日本大本营最高科技长官死了——他为天皇杀身成仁了。

这一切,气象学家全看在眼里。虽然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但发生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震惊。他就那样站在草场将军的榻榻米上,看着草场将军完成自杀的全过程,一时间,思维几乎完全停止。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刺激!是的,在这样的时刻,作为一个日本男人应该像草场将军那样壮怀激烈地去死,他魂不守舍,梦游似地踉踉跄跄来在将军殉身的地方,捡起地上那把血淋淋的战刀。战刀在阳光下闪光,还滴着血,很可怕。战刀“铛”地一声掉下地。荒川博士下不了手,他毕竟是个书生。他清醒了过来,把挂满了勋章的将军服从樱花树上摘下来,再弯下腰去盖在可怕的将军尸体上。

丧魂落魄的气象学家刚刚站起身来,只见将军夫人——面如死灰的典子来了。他对将军夫人鞠躬:“将军为天皇玉碎了。”

“让你费心了!”将军夫人向他深鞠一躬,“荒川君,请多多保重。”气象学家在一种极为悲戚的气氛中向将军夫人道了别,刚刚出门,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他像猛挨了一棒,没命地向前跑去。他知道,典子也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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