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书指了指角落办公桌上一个还在工作的实习生,道出了自己周末还往律所跑的真实原因。
“宋俊毅说中午下班几个实习生聚一聚。”
“又聚会?”李之然脸色不太好看,她问郑南书,“前两次聚会都是你一个人出的钱吧?”
“也没多少钱……”
李之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她用扫了眼宋俊毅,“上次他问你借的那三千块钱还了没有?”
“还没……不过他说有钱就会还,让我放心。”郑南书反过来宽她的心,“没事老大,也没多少钱。”
李之然看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儿,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余光瞥见宋俊毅走过来了。
“李律师。”
他很有礼貌地跟李之然打了个招呼,李之然直视着他那双偏细的眼睛,感受到他心底深处的浮躁和贪婪,不禁心生厌恶,但面上还是淡淡地朝他点了下头。
宋俊毅转向郑南书:“南瓜,晚上能不能接你车用一下?我要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郑南书的车是一辆保时捷-Macan,是家里送给他的大学毕业礼物,郑南书对这辆车很是爱惜,自己平常都不怎么舍得开。
李之然看出郑南书的不情愿,但他实在不是个会拒绝的人,挣扎了几秒,便低头去掏钥匙。
“那什么……还想跟你借一千块钱。”宋俊毅笑嘻嘻地伸手锤了一下郑南书的肩,一副亲热的姿态,“好在有你这么个好兄弟,不然我这个月还不知道怎么撑过去呢。”
李之然被他这副无赖样气得顿时就炸毛了,她平时行事原则是不对其他人的行为做任何评价,不干涉别人的生活,但是可忍孰不可忍。郑南书那么多声老大也不能让他白叫了。
在郑南书准备给钱的时候,李之然一把将他的钱包抢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小宋。”她朝宋俊毅抱歉地笑了笑,“南瓜他这个月生活费也没剩多少了,还差一个礼拜就发实习工资了,你这么聪明能干,肯定有办法撑过去的。”
宋俊毅不大高兴:“李律师,你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没办法。”李之然一脸沉重地拍了拍郑南书的肩,“他叫我一声老大,我也不能不管他呀。大家是同事,平时互相帮忙互相照应是挺好,但老是占人家便宜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说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俊毅,后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勉强挤出个尴尬的笑脸。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李之然在王霸面前是只软脚虾,但面对这些年轻人,她还是有点资历加持的。
“还有,今天中午南瓜得帮我做事,你们自个儿聚吧,玩得开心点。不过下午可别迟到了,王主任上班查岗可是一向很准时的。”李之然微笑着补了句。
宋俊毅弧度极小地点了一下脑袋,转身走了。
郑南书扯了扯李之然的袖子,有些为难地小声说道:“老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怂的富二代了!”李之然举起手里鼓鼓的钱包直接拍在他后脑勺,恨不得能拍醒这傻小子。
虽说她二十七年的人生里,近距离接触过的活生生的富二代也就郑南书一个,但这货实在颠覆了她对富二代的想象。就算不嚣张跋扈,但有钱做底气,怎么也不至于是个怂包吧?
李之然低声教育他:“圈子不同,不必强融。你不跟他们接触,不跟他们一块瞎混能有什么损失?没损失对吧?而且宋俊毅他摆明了就是想占你便宜啊,别犯傻!咱虽然有钱,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帮困不帮懒’,明白吗?”
说完,李之然用力一拍他的背,大声吼了句:“腰杆挺直,走出富二代的气派来!”
郑南书低头冲她笑,二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眉目清澈干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青涩又腼腆,仿佛还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
他说:“老大,我们去吃饭吧。”
李之然看一眼外面的太阳:“我刚从外面跑回来,现在只想趴着休息会儿,太累了。”
“那我去给你买。”郑南书不假思索地说。
李之然笑眯眯道:“来份和记的粉蒸排骨。”
他像是得了皇帝令,一溜烟小跑出去,没过二十分钟,人就回来了。
“老大!”
彼时李之然刚换好衣服,泡了杯咖啡经过门口,听见叫唤,下意识地转头,就看见郑南书从街道对面跑过来。
他大学毕业没多久,年轻朝气的脸沐浴在阳光下,灿烂得一塌糊涂。
那双被阳光点亮的眼睛直直望向她,跟着一起飘过来的,还有郑南书心底埋藏至深的无助和自卑,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李之然心里很难受。
她忙移开视线,抬起头去看天。
今天天气好得有些过分,天空中只飘着几缕游云,无法遮挡阳光,过剩的光芒让远处的人脸都成了白晃晃一片。
郑南书跑到她跟前,邀功一般双手捧高盒饭。
“老大,这是最后一份了!”
李之然接过盒饭。
“谢谢大南瓜!”她冲他笑笑,眼中带着哀伤,“过去的事就放下吧,人要活在当下,过得开心点儿。”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郑南书迷茫地挠了挠后脑勺。
“什么意思啊?”
“自己琢磨去。”
李之然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耸了耸肩,拿着盒饭转身走了,剩下郑南书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过去的事?
他的过去……郑南书想起一些往事,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往前走的时候,脚有些僵硬,那是被往事捆住的。
李之然往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块骨头,抬头看了眼走进茶水间的郑南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周日下午,李之然提着大包小包的颜料出现在聋哑学校。
学校建在四环外,地方安静,但交通很方便,地铁站距离学校十分钟路程,公交车更是有直达的。
听说学校最初是所普通高中,后来被改建成私立艺术学院,起了个特别有意思的名字叫“培智”,弄得跟歧视艺术生似的。后来艺术院校没办两年,又变成了现在的聋哑学校,凡是到了入学年龄的聋哑孩子,都可以送来。学校名没改,依然叫“培智”,但现在就显得贴切多了。
半个月前,有人给学校捐了间放映室。
从王校长嘴里知道这件事时,李之然先是一愣:
“放映室?”
而后她就笑了,发自内心的嘲笑,“这又是哪位‘慈善家’一拍脑门突发奇想的善举?”
沙市今年要进行五年一度的慈善企业家评选,媒体监督公众投票,全程公开透明,这可是企业宣传和个人炒作的大好时机。企业家们个个撸起袖子争前恐后地挤进慈善风潮里,这股风从最开始的养老院一路刮到了聋哑学校,今天送衣服,明天送桌椅,后天组织旅游……这回倒好,还冒出个捐放映室的二百五来。
王校长扶了扶眼镜,扁圆的鼻子给她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敦厚感,塌鼻梁却总是挂不住眼镜。
“你可别笑,那人还送了一大堆默片来呢。”
“默片?”李之然觉得有点意思了,“谁捐的这些东西?”
“捐赠者没留下姓名,只提了个要求。”王校长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至今仍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说周末会有个男人来看电影,除了聋哑的孩子,其他人不能进去打扰。”
“真来了吗?”
“上个礼拜来过,昨天好像也来了。”王院长不太确定,“我最近忙得团团转,没留意。噢对了……”王校长想起另外一件事,兴致忽然高了不少,“学校新来了一位老师,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待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二十七岁还没对象的李之然,在王校长眼里就是一个亟待解决婚恋问题的大龄女青年,而女人通常都有当媒婆的潜质,所以王校长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和李之然有发展可能的男性,而且每一个在她看来“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
在兴致勃勃地见了王校长介绍的两个相亲对象之后,李之然对她看中的人都深表怀疑。
“那个王校长,我……”李之然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王校长。”她话没说完,三班的刘老师走了过来,说是又有一批新桌椅到了,让王校长赶紧到门口看看。
李之然暗暗松了一口气,提着一大袋子绘画颜料转身走向储物室。
她和这所聋哑学校的缘分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结下的。大一刚入学,她就加入了志愿者协会,怀着满腔热忱参加协会组织的每一次活动,其中就包括来这所聋哑学校做义工。
她负责教口不能说耳不能听的孩子们画画,李之然的绘画水平不过是个半吊子,但教一群小孩还算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