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偏僻芜杂的小花园时,傅司衍再次遇见李之然。她在一处还算平整的草地上支起两块画板,正专心致志地教小野画画。傅司衍余光淡淡一瞥,本想就这样走过去,却被她捏着画笔的手吸引了——小拇指蜷缩进掌心里藏得严严实实。
七岁的然然就是这么拿笔的。
她说她叫什么来着?
李之然……
沉寂许久的记忆突然被唤醒,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些画面。傅司衍怔在原地,静静地看向李之然,目光里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反而有种宿命的释然。
按照他记忆里的场景发展,这时候会有个男人过来把她胖嘟嘟的手指掰开,严肃地教训她两句。但现在周围二十米,唯一一个男人就是他自己了。
这座花园太小,不能悄无声息地藏个人,李之然很快就发现了像根木头一样立在石子路上的傅司衍。她很不记仇地冲他笑,顺便挥了挥握笔的手,弯曲的小指活像蜗牛的壳。
傅司衍看向她的脸,想从那上面找到一点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但时间没能抹掉他的记忆,却能轻易改变其他东西,比如一个人的脸。当时胖成一团肉球似的小女孩,现在已经瘦出了尖尖的下巴,他认不出来。
李之然见那个英俊的男人定定地站在那儿盯着自己发呆,有点好笑,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转身悄悄问小野:“我今天漂亮吗?”
小野点头。
李之然满意了,再回过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傅司衍吓了一跳。
“然然。”男人开口叫她。
原来他不是聋哑人。只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搭配上平淡如水的嗓音,硬生生将亲昵的叠字叫出了疏离感。
李之然不喜欢这个称呼,尤其是被一个陌生人这么叫。她玩笑着纠正道:“帅哥,咱们还没这么熟吧?你叫我之然或者李之然都成,咱们慢慢发展,一步一步来。”
他似乎没留意她在说什么。
“你记得我吗?”
“我们不是刚刚才见过吗?”李之然有点无奈。
这个男人颇受老天宠爱,天生一副好皮囊,见过一面,很难不留下印象。
“1996年6月27号下午2点17分43秒,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零六天两小时二十三分钟了。”
傅司衍第一次见到李之然的时候,正在看表计算自己花了多长时间完成一千块拼图,她推门进来那一刻,长久地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李之然被他精准到分秒的时间记忆给弄蒙了,张嘴“啊”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呵呵……那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你记得我吗?”他又回到刚才的问题,连语气神情都一模一样,仿佛中间岔开的那两句对话不过是李之然的臆想而已。
但李之然知道,自己绝不会臆想到二十年前。
“不记得了。”李之然低头踢了一下树皮,一只大蚂蚁慌乱地从她脚底逃生。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别说二十年了,我这记性,十多年前的事都能忘个干干净净。”
再抬起头时,李之然眼中转瞬而逝的感伤已经烟消云散,只余和善的笑意。
“重新认识一次,我是李之然。”她向他伸出手。
她很爱笑,二十年前就如此。可二十年后的她,却已经把他忘了。
傅司衍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睛愈发深沉,眼底微微透着沉郁和不安。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再遇见然然,她忘了自己,他该怎么办?该作何反应?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这是他内心感到慌乱无措时下意识的动作。李之然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怪异的举止。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
傅司衍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二十年太长,会忘记,是正常的,没关系。”
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安慰自己。
李之然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她收回在半空僵了许久的手,勉强冲他笑了笑,转身又去教小野画画,只是不由自主地留意着身边的男人。
他没离开,甚至没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像一样。
就在李之然心里开始发毛时,“雕像”幽幽出声了。
“送幅画给我吧。”他说。
李之然问:“你想要我画什么?”
“画你自己。”
“……”
李之然觉得这哥们进度太快,她有点儿跟不上节奏。
“咳,我冒昧问一句,二十年前,我们是定了娃娃亲吗?”
“没有。”傅司衍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那时自称雅典娜,一心想嫁给圣斗士。”
“……”这倒是像她的想法。
最终,李之然给傅司衍画了一幅向日葵。画刚交到他手上,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李之然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来电。她迟疑着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李之然。”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脸上的闲适轻松荡然无存。
“你知道杜金王律所的位置吗?……好,你先去律所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李之然提起包,把草地上的“烂摊子”连同小野一起拜托给傅司衍。
“老师,你照顾下小野,他要画幅画给诺诺做生日礼物。等他画完,麻烦你清理一下这里。”说完她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被晾在草地上的傅司衍看了看旁边的小野,小野也抬起小脑袋直勾勾地望着他。跟孩子的眼神接触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和紧张,尤其是听障孩子。
傅司衍用下巴“指”了“指”面前一地凌乱的画板、颜料等绘画工具,用手语问小野:“你会收拾吗?”
小野摇摇头表示:“以前都是姐姐收拾的。”
傅司衍想这话应该没错,当年七岁的然然唯一能让他看顺眼的地方就是每次弄乱了东西,她都会自己乖乖收拾好。当然她还喜欢自作多情地帮他一块收拾,他不高兴,推开她,那小丫头会笑嘻嘻地再凑过来。
傅司衍从来只会收拾自己的东西,从前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他决定甩手不管,留给小野一个“你加油”的眼神,转身就走。没想到,小家伙飞身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
小孩不能说话,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傅司衍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把手里那幅向日葵折好收进兜里,然后大手一伸,盖住了小孩整张脸,另一只手去取突然响起的电话,是何岩打过来的。
傅司衍顿时如释重负,他接起电话,没等何岩开口,先说:“你从学校后门进来,我就在附近的小花园,有事要你处理。”
挂了电话之后,他单手提起小野的衣领,将他从腿上扒下来,放在旁边站好。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傅司衍严肃地警告他。
小野被他面无表情的脸吓住了,愣愣地点了两下头。傅司衍这才满意。
何岩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傅司衍跟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旁边草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一堆颜料和画画用的工具。这大概就是自己要处理的“事”了。何岩顿时明了,问都没问,直接上手,很快就把一切收拾妥当。
跟在傅司衍身边这些年,何岩帮他处理过各种各样大事小事不计其数,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好心态。
傅司衍坐上车,顺手把兜里那张画掏了出来。画上的向日葵已经糊成一团——他把画收起来的时候忘记上面的颜料还没干了。
“真丑。”傅司衍盯着画纸上橙黄的一块,客观地给出评价。
他对何岩说:“我今天碰见她了。”
“你碰见谁了?”何岩有点糊涂。
“然然。”他补充道,“全名叫李之然。”
“太好了!”何岩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他知道客厅里那幅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画对傅司衍的意义。命运能安排他们再次遇见,他很为傅司衍高兴。
何岩问:“李小姐在这所学校工作?”
“不是。”
“那你问她要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傅司衍才意识到这一点,同时他想到另一件事,神色黯淡了下来,“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时间过得太久了。”何岩安慰他。
这不能怪李之然,毕竟没有人会像傅司衍一样,把一幅画、一个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
“我联系一下学校的校长,应该能从她那里问到李小姐的电话。”何岩说道。
傅司衍没说话,何岩把这看成默许。
“晚上七点在华府玉膳和韵南春酒店集团的张总吃饭。”他顺口提了句。
“嗯。”傅司衍淡淡应了声。
傅森地产打算和高端连锁酒店韵南春集团就沙市市郊一块地进行合作开发,借助地段优势,打造一家精品休闲度假酒店。
这不是两家公司的第一次合作,早在2014年,傅森地产就与韵南春集团合作打造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店由傅森地产冠名,但在经营管理上,采取全权委托管理的方式,完全引进韵南春集团成熟的管理模式、运营方式以及专业技术。这样一来,傅森就直接拥有了“韵南春”的酒店品牌优势;而韵南春每年也从傅森那里得到了数目不小的“基本管理费”,可谓是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