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妈,你别担心我,我最近接了单生意,挣了不少钱。”
“做什么生意啊?”江秀芬忍不住说,“这社会乱着呢,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咱可不能干。”
付筱七笑了笑:“你别瞎想,我就是帮人调查点事情,现在已经有头绪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去医院看你们。”
“好好好,你要注意身体,这两天刮大风,出门多穿点,别感冒了。吃东西也要注意……”
江秀芬一唠叨起这些就没完。
付筱七头疼地喊停了:“妈我知道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放下手机时,她看见电量还是维持在开机时的百分之三,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相当于一边吸收一边消耗地在做无用功。
付筱七转过身,却看见许姮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她手里还提着一盒桃酥。
“许姮姐。”
付筱七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假。
许姮走进来,把桃酥搁在桌上,抬头冲她温和一笑。
“我回房间写稿子了。”
“噢,好。”
付筱七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
她听见了什么?
又听见了多少?
许姮一直待在房间写稿子,没有再出来。
何络绎把电脑搬到餐桌上,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加班。付筱七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怕打扰到他,把声音调到了最小,连笑都捂着嘴。而一身伤的唐维周仍然雷打不动地待在阳台上画画。谁能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懒散的一个人,一拿起画笔就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
一栋小楼,四个人,各自占据一角,互不干扰。看上去倒也和谐。
付筱七连续吃了五块桃酥后,听见餐厅那边传来动静。何络绎收拾东西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筱七,你也早点睡。”何络绎从客厅经过时,像长辈似的叮嘱她,“女孩子不能常熬夜,不然会老得快。”
“嗯。”
付筱七含混地应了声,心里却想:老得快有什么好可怕的?
谁也不是妖精,都会生老病死。
晚上十一点半,有熟人给付筱七介绍了个活儿,网上刷帖,一条五毛。
她对着电脑一口气连刷了三个小时,刷得两眼酸胀,看什么都像电脑屏幕似的散发着幽幽荧光。
付筱七下楼打算给自己泡杯咖啡醒醒神,没想到唐维周正在餐厅里吃泡面。
她认真地提醒他:“经常熬夜又吃垃圾食品,不仅老得快,还容易死得快。”
唐维周没理她,卷起一叉子热气腾腾的泡面往嘴里塞,咽下去后才说了句:“电磁炉下面第二层抽屉里还有一桶。”
于是,付筱七和他一块走上了短命的道路。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呼啦啦地唆着泡面。唐维周大概是饿得不行了,连汤都没剩下。末了他将空盒子往垃圾桶一塞,很满足地拍了拍肚子,一不小心拍到了伤口处,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还很疼吗?”付筱七问他。
“没有。”他嘴硬。
付筱七“呵呵”了一声,随口问:“你弄成这幅样子,怎么和他们解释的?”
“他们”自然指的是许姮和何络绎。
“没解释。”唐维周伸出手搭在桌子边缘,食指和中指交替敲着桌面,打出毫无节奏可言的拍子,“就说碰上了点麻烦。这世上谁还没点不想说的秘密?都是成年人,大家知道底线在哪儿。”
“没人在乎线在哪儿。”付筱七叉起最后一点泡面,盯着腾腾上升的热气,淡淡说,“不过是因为没伤害到自己的利益,所以才没人较真。”
唐维周懒懒往后一靠,背贴在椅子上。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付筱七四分之一的侧脸,和她单薄瘦弱的背。
大概是从头顶上方倾泻下来的吊灯光太温柔明媚,她投射在墙上的剪影轮廓线条优美动人。
唐维周是热爱美的,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影慢慢朝她的影子靠近……
“哎……”
付筱七忽然转过头,唐维周迅速缩回手,用力过猛,手背甩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忍着疼,朝她露出个茫然的表情。
“啊?”
“我总觉得,你有点赶时间。”
“什么意思?”
“你画画啊。”付筱七喝了口汤,抹抹嘴说,“我总觉得你有点赶时间的意思,好像有个时限在那里,你知道你只能画到那时候,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拼命。”
付筱七一脸欠扁的坏笑:“小同志,莫非你时日……”
“我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唐维周安静地接过她的话。
他忽然正经起来,付筱七脸色的笑容一僵,很快收了回去。她连“呸”三声:“你别胡说八道。”
“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唐维周又重复了一遍,起身,顺手拍了拍她头,“所以在我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你得好好孝敬我。”
付筱七从他的神情里读到了某种落寞,一时竟忘记了反抗。
“唐维周……”
“叫唐大爷。”
“……”
付筱七咽下了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去死”。
“唐维周。”
她叫住转身打算去阳台的人。
“干吗?”
他懒洋洋地回过头。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说一栋房子里有四个人,然后某天,房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具尸体,四个人之间开始互相猜忌,猜凶手究竟是谁。”付筱七尽力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轻松一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就是电影里的那四个人,遇到这样的事,你猜凶手会是谁?”
唐维周皱了皱眉。
“你这个假设很扯。”
“随便猜猜嘛。”
唐维周反问她:“那你会怀疑谁?”
她沉默了两秒,但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思考,更像在酝酿,在积攒勇气,说出那个早就想好了的名字。
“许姮。”
唐维周一愣,竟从她的语气里琢磨出了点别的滋味。
“为什么?”
付筱七又露出一贯的笑容:“没有为什么,我瞎猜的。”
唐维周还没来得及说话,客厅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起回头,看见穿着睡衣的许姮在客厅慢慢地踱步,转了两三圈后,才沿着楼梯往上走。
看来是又梦游了。
“别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唐维周对付筱七说,“早点去睡吧。”
付筱七点点头,起身要走,身后人忽然喊了她一声。
“付筱七。”
“嗯?”
“谢谢。”
付筱七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一挥手。
“小事。”
她上楼的时候,听见许姮房间传来关门的声音。
付筱七抬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头一脚一响地走上楼。
而此刻,房间里的许姮背贴着房门,寂然地听着付筱七上楼的动静,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眼睛里深沉一片。
过了好一会,对面房间传来锁门的声音。
许姮从门边离开,走向一旁的书柜。
她从书柜最底层抽出来一本沾满灰尘却新得像从未碰过的书。
书名叫《年岁》,作者徐妍。
她轻轻地抚摸着封面,指尖滑过宝蓝色的腰封,上面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第三届‘新文学’大赛优胜作品”。
一滴泪水砸落在上面,又被安静地拭去了。
也曾有过那么一个瞬间,许姮真心希望徐妍这个人能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日子还在不疾不徐地过。
每个工作日,何络绎早起出门上班,周末就在家里当“煮夫”,用精湛的厨艺给大家的胃送温暖;唐维周依然不分昼夜的画画,画了个通宵后,直接倒在沙发上睡得天昏地暗。
至于付筱七,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找活干赚钱,实在没事干,就待在家里。她在家,也有不少要忙的时候。
都说怀才就像怀孕,日子久了就能被看出来。
付筱七“身怀绝技”这事,终于在一天清晨暴露了。
那天,许姮起床后,发现门锁忽然坏了,她被锁在了房间里。何络绎不敢直接踹门,打算找个修锁的师父。
付筱七说:“找个开锁师傅多贵啊,我来吧。”
说完,她就回房间提了个小型维修工具箱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锤子、斧头、扳手……五金俱全。
她蹲在门边捣鼓了一阵,很快门锁就“咔哒”一声打开了。
唐维周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牛逼啊。”
后来,他们发现付筱七的技能远不止开锁这么简单。她还会修电器、通马桶、装网线……几乎全能。
“筱七你好厉害啊。”许姮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客气客气。”付筱七谦虚地表示,“我以前在家电维修公司干过一阵子,这些东西上岗培训的时候都教过。”
唐维周难得好奇:“你到底做过多少份工作?”
付筱七掰起指头算了算。
“不算零工的话,七八份吧。”
唐维周问:“你几岁出来混社会的?”
“十六岁。”付筱七得意冲他抬了抬眉毛,“社会你七姐,服不服?”
唐维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顺手摘下脑袋上的帽子罩住她的头:“傻不拉几的。”
“去你的!”
付筱七抬手要揍他,又听见唐维周轻轻地说了句:“很辛苦吧?”
“有什么好辛苦的。”付筱七放下手,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