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另一边先前追击唐维周那群人坐在一辆黑色奔驰SUV里,为首的那个忐忑不安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董事长,又被他逃了。”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多人抓不住他一个?!”
“我们也不敢下死手……”
男人怒道:“下次抓住了,给我先打断他的腿!”
有些人能花钱节约时间,有的人只能花时间省钱。
付筱七没舍得花钱打车,她坐了公交车绕了一圈远路,到达谢和书的店里时,天幕已经黯淡了,灰蓝一片笼罩着大地,像大洋中心无边无际的海水,庞大而静谧。
谢和书听她说明来意后,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你们俩也认识?”
付筱七接过他递来的画板,无奈地表示:“我这人体质特殊,容易招惹奇葩。”
谢和书没否认。
“那小伙子是挺奇怪的。”
付筱七抱着画板问:“老板,他的画架子和颜料那些东西呢?”
谢和书说:“应该还在朝阳公园的哪个角落里躺着呢。”
付筱七困惑地歪了歪头。
“他出什么事了?回去的时候还一身伤。”
谢和书抓住了关键词。
“你们住一块?”
“呃……算是住得很近的那种邻居。”
“噢。”谢和书回答起她刚才的问题,“他好像犯了什么事,有群人在抓他,能跑掉也算他走运了。”
“哦。”
付筱七的好奇心就到此为止了。她问起另一件事。
“对了,小轩在你这儿哪了多少钱东西?”
“五十三块,你给我五十就行。”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付筱七摸出张绿油油的钞票付账,转身要走的时候,被谢和书叫住了。
“筱七。”
“嗯?”
“钱容易还,人情债才最难还。”
他的目光厚重而深沉,那是岁月馈赠的礼物。二十三岁的付筱七还看不透彻。
谢和书缓慢地说:“人不是你杀的,你不需要挑这个担子。”
付筱七抿了抿嘴角,片刻后,咧开嘴笑了,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古井无波。
“谁活着,谁负罪。”
“如果不能随时随地画画,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唐维周是个散漫的人,说话的腔调也总是懒懒的,常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走神。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很认真。
付筱七就被他那深沉认真的语气给洗脑了。
她从谢和书那里出来以后,没有直接回家,反而去了朝阳公园。她想看看能不能找着唐维周的画架,以便挽回一条癫狂的生命,造个七级浮屠。
付筱七曾经来过朝阳公园好几次。
不过她每次来都是找个人少的角落坐着晒太阳、休息、放空。所以,她从没觉得朝阳公园有多大。
但现在,她怀着目的来这里找东西,才发现这座公园大得出奇。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夜风刮来,付筱七觉得脖颈处一凉,伸手抹了把,才发现自己已经找出了身薄汗。
“究竟扔哪儿了?!”付筱七恨恨地踢了一脚枯黄的草皮,“最后五分钟,找不到就算了!”
她口里这样喊着,却不知道又找了几个五分钟,最后终于在人工湖一角发现了被遗忘在那儿的孤零零的画架。
“嘶……疼!何络绎你轻点!”
房门是虚掩着的,唐维周毫不克制的叫声不时从门缝里飘出来。
何络绎用没沾药水的手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
“不用点力淤血揉不散,你忍着吧。”
“嘶……”
唐维周疼得鼻尖冒出了冷汗。
此刻,他赤裸着上身,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后背,由着何络绎帮他上药。
“你这是和谁打架了?上次那伙人?”何络绎有些担心,“要不要报警?”
“小事,我又不是光挨打不还手。他们身上挂的彩估计比我还多。”
“他们是什么人?”
“江湖恩怨,说来话长。你们这些老实人就别瞎打听了。”
何络绎没说话,手上力道却加重了,疼得唐维周倒吸了几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叫唤。
“疼疼疼!哎哟!你轻点行不行?!”
“江湖人士还怕疼?”何络绎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们切两根手指,连眼睛都不眨的。”
“……”唐维周语重心长地说,“络绎啊,你可少看点黑帮电影吧……啊!疼疼疼!”
何络绎替他上完药,忽然想起另一个人。
“对了,筱七呢?”
唐维周边穿衣服边回答:“我画板落在外面了,让她帮忙去拿了。”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爬也该爬回来了……”
晚上八点。
桌上的饭菜已经热过一回了。
唐维周靠在阳台门边打电话。
“打通了吗?”
许姮有点担心地问。
唐维周摇头。
“她手机关机了。”
付筱七下午不到五点出的门,就算是爬,现在也该从谢和书那儿爬回来了。她会不会在路上碰到了那群人?她身上还带着他的东西……
唐维周担忧地皱起眉。
何络绎已经解下围裙。
“我出去找找吧。”
唐维周转过身:“我和你一起去。”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开门啊!我没手拿钥匙!”
付筱七中气十足的喊声穿透了防盗门。
许姮立即走向门口,唐维周比她更快一步,抢先去开门。
付筱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怀里抱着画板,背上还背着画架和颜料袋。她人生得瘦瘦小小,背着半米长的画架,看上去有点滑稽。
但这回唐维周却没笑。
他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只有屋外一缕薄凉的月色映亮了他眼里浮动的诧异。
付筱七不声不响地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
“诺,你的命回来了!”
画板冷硬的一角戳到他心口,打乱了刹那的心跳。
付筱七已经挤开他进屋了,嘴里喊着“饿”。
“饿死我了……唉,今天也是何大厨掌勺啊?”
许姮把一碗凉了的小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嘴里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手机也关机了,我们还担心你出什么事。”
何络绎说:“我们刚准备出门去找你,找不到就要报警了。”
付筱七饿坏了,大口往嘴里塞菜,没法说话,就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看似责备,实际满怀担忧的话,憨憨地笑。
心底却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
温暖却又不知所措。
“实在是不好意思。”她吞下嘴里的饭菜,弱弱地说,“我手机没电了。”
许姮难得严肃地叮嘱:“下次遇上什么事,提前往家里打个电话。”
家里……付筱七怔了怔,低头往嘴里扒了口饭,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噢。”
“对了。”许姮朝客厅指了指,“你想吃的桃酥我买了,在茶几上。算你运气好,排队排到我刚好是最后一份。”
“谢谢。”
付筱七低低地说了声,没敢抬头看她。
原来当你的谎言被别人真心对待的时候,心里会觉得那么愧疚。
吃完晚饭后,付筱七回房间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发现了四个未接电话,两个来自唐维周,一个来自许姮,还有一个……备注“医院”。
付筱七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失足跌入悬崖的人,因为过于惊恐,喊不出一声求救。
她按下回拨。
铃声通过耳道,一路冲进大脑皮层,重重地撞击着神经。付筱七觉得头皮越来越麻,直到,那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筱七啊。”
付筱七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她跌坐在床上。
“妈,没什么事吧?你给我打电话那会我手机正好没电关机了。”
“没事,就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秀芬的嗓子小时候被烟熏坏了,再高兴激动,声音也大不起来,“健康今天手指头动了一下,医生说这是好转的迹象,让我们不要放弃。”
付筱七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听到类似的消息,刚开始的憧憬和欢喜在一次又一次的“狼来了”中被磨平。
但江秀芬每回都很高兴,她在空洞的幻想里抓到了一点幸福的可能性。
付筱七不想扫她的兴。这些年,她把自己逼成了一株急速成长的乔木,而江秀芬是攀附着她生存的藤蔓。她是江秀芬的精神支柱,是她的后盾,也是她唯一的同盟。她的沉默,甚至一个冷淡的眼神,都可能打碎江秀芬那稀薄得可怜的幸福,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那太好了!”
付筱七强迫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
“筱七,你说健康他今年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她问得那样小心翼翼,生怕被否认。
“会的。”
付筱七轻声说。
江秀芬变得更高兴了,在电话那边碎碎念叨等付健康醒过来,一家人做什么好……仿佛这通电话挂断了,那个在床上躺了七年的植物人就能跳起来,钻进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和她撒娇,叫她妈。
付筱七安静地听着电话那端沉醉的声音。
她脸上微笑着,脑子里却冷静得可怕。
不要怀有期待,就不必承受失望。
“筱七啊……”话说到最后,江秀芬的声音变得犹犹豫豫起来,“那个,康康的医药费又得交了……”
“我知道,我过两天就去交钱。”
“你……你也记得给自己留点,平时别太辛苦了。”
多么空洞无力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