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夏季,有热烈的阳光,有细沙绵软的海滩,有缤纷的花朵,更有凉爽的海风,不仅当地人引以为豪,更吸引了大量游客前来度假。
为了解答心里的某个疑惑好,余生在司骆衍家中生活一周后的某天,独自出了门,最后被海边度假村的工作人员送去了精神病院,直到司骆衍谎称余生是灵山疗养院的患者,才将人接了回家。
此时,余生像挨训的小学生一样坐在沙发上,双手恭顺地放在膝盖上,嘟着嘴,有些委屈。
司骆衍扯了扯领带,有些生气。他本来正在进行一场会议,但接到精神病院的电话,说是余生被送到医院,要求监护人到医院办理入院手续。他只好草草结束了会议,马不停蹄将人接回了家。
“告诉我,你为什么被送去精神病院?”
事情是这样子的——
今早,余生吃过早餐,在电视上看到滨海旅游局的广告,觉得广告中有些地方格外熟悉,但系统无法识别出这些地方和她有何关联,她便怀疑自己的系统可能存在BUG,便想着去实地看看能否修复BUG。
九点左右,余生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上了车。
“投币。”
余生的大脑即刻检索了如何搭乘公交,得到了搭公交需要投币的答案,可是……
“大叔,我现在没钱,等我晚上回家找司骆衍拿了钱,明早还您可以吗?”
公交司机摆摆手,示意她下车,“下去,捣什么乱。”
余生正要解释她没有捣乱,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来吧。”
随后“叮咚”一声,硬币掉进投币箱。
“谢谢。”余生转身道谢。
那是一个比她年纪稍小点的大男孩,脸上带着盈盈的笑,露出一双酒窝;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身着T恤牛仔裤,背着书包,似乎还是个学生。
他怔怔地看着余生,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余生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热心善良。
“赶紧上来,我要关车门了。”司机催促。
那人这个才回了神,赶紧上了车,和余生一同往车厢里面走。
余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而方才帮她投币的人,恰好因为没有其他空座而坐在她的旁边。
他的双手紧紧交叉,似乎有些紧张,他用余光偷偷看了余生一眼,欲言又止。
然而余生却先他打开了话匣,“你好,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改天我还你钱。”
“没关系的,不用还。”但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错过了和她互换联系方式的好机会。
“一块钱也是钱,你不能因为它是一块钱就歧视它。”余生一本正经道。
他立刻喜上眉梢,立刻从包里拿出便利贴,边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边说道,“没错,你说的太对了,我的价值观简直太扭曲了!我一定好好反省。这样好了,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等你哪天有空了,你就来找我还钱。”
余生接过便利贴,才想起来,“我没有电话。”
他听罢,脸上难掩失落,但余生却误以为他担心自己不还钱,便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欠钱不还的人,我虽然没有电话,但是我家有,我写给你哦。”
她认真的在空白的便利贴上,写下了司骆衍家里的座机,并还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余生”。
他看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又看看余生,眼眶有些发红,但很快又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你的字真好看……”
余生露出大大的微笑,“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尤泽楠。”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直看着她,企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来,可是余生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点点头,称赞他的名字好听。
随后,余生在度假村站下了车,而尤泽楠早已错了自己本该下车的站点。
度假村人声鼎沸,晒日光浴的游客、玩水的孩子、站在礁石上拍婚纱照的新人,和其他的海边景点一般热闹。
但是,在余生看来,这样的场景并不雷同,她觉得,这里的景色、沙滩、海水,都异常熟悉。
余生摸摸自己怅然若失的心口,“明明第一次来,为什么这么熟悉?是系统BUG吗?还是我不小心删除了关于这里的记忆?”
发愣期间,海浪打湿了她的布鞋。她只好脱了鞋子,赤脚走在海滩上,沙子绵软匀细,带着阳光的温度,从脚心传来。
不远处几个玩沙的孩子嬉笑打闹,不慎将沙子弄进了眼睛,揉着眼睛喊疼。
余生赶紧上来制止了孩子,“不要拿手去揉,眼睛会坏掉的!”
听到眼睛会坏掉,小孩哇哇大哭,正在拍照的年轻母亲这才注意到孩子的异常。
“你对我家宝宝做了什么?”年轻的妈妈警惕到盯着余生。
余生指着孩子,“他眼睛进沙子了。”
年轻妈妈赶紧蹲在身子去看孩子,孩子已经哭得满脸通红了,“宝宝乖,哪里不舒服和妈妈说,有人欺负你也和妈妈说。”
孩子哭到抽泣,“那个阿姨说,我的眼睛会瞎掉,呜呜呜呜呜。”
“我说的是坏掉,不是瞎掉,这两个词是有差别的。”余生解释。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孩子母亲严厉指责着余生。
余生一脸莫名,明明说了是一句有前因后果的完整句子,怎么到了孩子嘴里就变成了半句,“他刚才一直用手去揉眼睛,眼角膜会受损,受损之后容易引起角膜炎等眼疾。”
孩子母亲有点底气不足,“你是医生嘛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
“我不是医生。”余生坦白,“我是机器人,我知道很多医学知识。”
孩子母亲警惕地拉着孩子,用警戒的眼神注视着余生,然后一言不发带着孩子离开了。
余生也不计较,继续探索“BUG之路”。
但事实并没有结束。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度假村的安保人员将余生围住,他们身后,正是方才她帮助过的那对母子。
“就是她,快把人带走!我家孩子都吓哭了!”
余生便在一团慌乱之后,被送去精神病院,直到司骆衍将她接回了家。
司骆衍清隽张扬的五官因为生气显得冷冽,他双手抱胸,不苟言笑看着余生。反观余生,她不知自己错在何错,仍旧一脸平静。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三分钟,最终还是司骆衍败下阵来,“你是不是答应过我,凡是都要听我的?”
她点头。
“那么,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出门,更不能引起骚动。”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和余生讲道理。
她依旧点头。
“可是,我只是去海边找系统BUG,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还以为他们会把我送去维修呢。”
“维修个鬼啊!”司骆衍最后一丝克制被这句话压断,敢情他之前都是白讲,她压根没明白问题的根源是什么。
余生友善地提醒他,“司先生,我觉得你要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生气对身体不好。况且,你的人设是一个理性高冷傲娇的精英,你要保持住自己的形象。”
“理性?高冷?傲娇?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司骆衍觉得,自己疑似对牛弹琴。
她笑笑,“你二叔在信里告诉我的啊,他说你优秀。”
“理性也就算了,高冷也勉强,傲娇是个褒义词吗?”司骆衍反驳。
余生认真作答,“如果是用在你身上,它是。”
“呵——”司骆衍似笑非笑,“不要以为你夸了我,我就会消气,今天的事情,我们好好算算。”
他决定放弃讲道理,毕竟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本身就不可行,他现在更需要的可能是“以暴制暴”,但又不能直接戳穿她患有精神疾病的事实,“余生,我希望,你从今天起,表现得……‘普通点’。”
嗯,没错,就是“普通”这个词,司骆衍对自己的措辞很满意,这样子的话,应该不至于刺激她。
余生缓缓地将自己的脑袋歪到一边,以示疑惑。
通过这一周多的相处,司骆衍对她大致有了一些了解,例如当她无法理解外界的信息时,总是习惯将头歪向左侧。
他解释道,“不管你是什么,机器人也好,僵尸也罢,但你要知道,你碰到的其他人,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如果你直接告诉他们你不是人,他们肯定会被吓到对不对?”
余生慢慢地将脑袋回正,“对。所以我要在外面撒谎说自己是个人?”
“不用撒谎!”司骆衍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和余生交流上了,“只要你不和其他人说你是个机器人,言行举止和常人一样就可以了。”
他有足够的信心治好她,但是在那之前,他不能让她被精神病院带走,否则按照他二叔的个性,可能会把他的房子炸了。
“唔……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司骆衍故作无所谓,“不怎么样,也就是每次出门都被人架着去精神病院。”
余生立马摇摇头,她的职责是保护司骆衍,每天进一趟精神病院确实耽误时间。
他对余生的反应很满意,“你在我面前,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在外人面前,至少要像一个普通人。”
“别人是外人,那你是我什么人?”她扬起脑袋,不耻下问。
司骆衍被她问的有点发窘,他居然没意识到,他已经将他们二人以外的人归类为“外人”了,“别尽问些没用的问题。”
“哦。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余生拉了拉他的衣袖。
司骆衍淡淡地“嗯”了一身。
“我可以把橘夏接到家里吗?”
橘夏?
司骆衍一脸莫名:橘夏是谁?
她指了指大厅的落地窗外,“它在那。”
余生的手指白皙纤细,总让他产生她营养不良的担忧,在他眼中,她不是机器人,而是一名患者,医者仁心,他似乎操心的格外多,似乎……要比操心其他患者多一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余生笑逐颜开。
他打小就是过敏体质,对虾和猫毛过敏,养只猫在家里,无异于养个了过敏源,“不行。”
她恋恋不舍看了看橘猫,又可怜巴巴看了看司骆衍,大脑自动为她匹配到流浪猫在冬日瑟瑟发抖的场景。
“对不起,我知道你对动物毛发过敏……那橘夏……”
看着她瞬间消失的笑容,司骆衍开始动摇,和小动物相处,或许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如果你能初步表现得像个普通人,我就允许那只猫在花园活动;如果你能完美达到我的要求,我就让你养那只猫,但是,它只能在一楼活动。”
余生唇边的微笑逐渐扩大,“你真是个好人,我保证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司骆衍无奈地笑笑,他居然也有被发好人卡的一天。算了,他怎么能和一个患者计较呢?况且,当前的重点在于,如何让她表现得像个“普通人”?
为了让余生在短期内速成,司骆衍连夜做出了一份完美的策划,从言语、举止、思维三个层面入手,全方位打造一个“普通”的余生。
然而,计划是完美的,几天后的现实却是——
“‘你们人类’这种词不要出现。”
“水果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分析营养指标的。”
“握手是一种礼貌,你不需要帮对方分析心跳血压!”
诸如此类让司骆衍头疼的事例不胜枚举,“我还没说完,你去哪?”
余生指了指花园,“出去充电。”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话?”他又一次拧起了眉头。
她坦然道,“我是个太阳能机器人,晒太阳能将热能转化为电能,我看了天气预报,接下去两天都是雨天,我要储存电量。”
司骆衍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这说明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几天的努力付诸东流,确实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余、生!”
但此时,余生已经在花园晒着太阳逗猫了。
司骆衍正打算去花园把余生逮回来的时候,座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那头的似乎有些迟疑,【您好……】
“找谁?”他看着花园外面,余生和猫玩得不亦乐乎,没好气地问道。
【余叔叔您好,我找……】
余叔叔?司骆衍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打错了。”
说罢,便挂了电话。
殊不知,电话那端的少年花了积蓄好几日的勇气,才打了这通电话。
“余生!进来!把今天的课程上完再玩。”司骆衍站在落地窗边,朝余生喊话。
余生抬头看了看太阳,心里觉着有些可惜,如果错过今天的太阳,怕是未来几天会电量不足,“如果这几天的课程我都能记住,我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嗯哼?”司骆衍露出自信的笑容,“是,如果你能表现得和普通人一样,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包括养猫。”
用他的专业知识来解释,如果余生能够理解“何为普通人”,就相当于余生拥有“自知力 ”,而这是病情好转的一个重大表现。
自知力是指患者对其本身精神状态的认识能力,能否分析和判断出自己的表现与体验中,哪些属于病态,自知力丧失在临床上可作为判断精神病的标志之一。也就是说,自知力完整是精神病病情痊愈的重要指标之一。【1】
余生走到司骆衍面前,仰起头,“不许反悔哦。”
“我是那种人吗?”他严肃道。
她拉起他的手腕,看着他的手表,“现在是早上九点,从现在开始,计时二十四个小时,如果我能做到,你就要履行你的诺言。”
“说到做到。”
司骆衍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到,即便他对自己的能力有极大自信,也不可能这短短的在这几天的治疗中,让她恢复自知力。
于是,之后的24小时,司骆衍始终围绕在余生周围。
她到厨房给猫找吃的,他就端着个杯子去厨房倒水,全然不知杯子本就是满的;她去花园修剪玫瑰,他就在一边浇花,却忘了给花洒灌水;她进书房看书,他便进书房假装找资料,却捧着一本漫画书而不自知。
这不,她正准备把洗好的床单被单拿到阳台去晒,他又习惯性地跟着上了天台。
“你跟上来做什么?”余生晒完被单被套,看到司骆衍还在天台,忍不住问道。
她其实不喜欢白色,因为白色总让她联想到病房,奈何司骆衍给客房准备的床单被单枕套全是清一色的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导致的。
司骆衍尴尬地摸摸鼻头,稍抬起左手,示意道,“我上来晒东西,好几天没用,感觉落了灰。”
方才他忙着跟上余生,便随手拿了个物件。
余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抬头看看今日的阳光,提出十分良心的建议,“我觉得,这种天气还是先收起来吧。”
他察觉到余生的眼神不对,连忙看看自己的左手,他的手上拿的是一条羊绒围巾。
尴尬的气氛让他觉得这炎炎酷暑有些发凉,“就是为了收起来才拿上来晒的。”
余生乖巧地点点头,“那你继续,我先下去了。”
他见余生往下走,便把手中的围巾随意往晾衣绳上一扔,匆匆下楼。
不管是天台的晾衣绳,还是花园的秋千,这些都是余生来到这个家之后才出现的物件,但他居然也不觉得突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也从正空沉到了海平面。而余生打从和司骆衍开始约定之后,一直表现如常。
司骆衍觉得,是时候加些外因的引导了。
“没太阳了。”他主动开口。
余生正忙着给他做饭,便简短地回了一个“嗯”字。
他继续挖坑,“没太阳了,你就不能充电了对吧?”
她停下正在切肉的动作,抬头反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司骆衍坐在沙发看,看着在厨房忙碌的余生,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他起初对她估计的病情,她仅仅只是进行了几天的“普通人课程”,更何况,这几天的课程在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算作是治疗,是绝不可能治愈她的。但从目前来看,她表现得十分完美,也就是说,她可以明确区分正常和病态,所以她才可以避开一切病态行为。
这一切,显得十分不科学。
晚餐期间,司骆衍试图将话题引到机器人上,但余生总能巧妙避开。于是,他决定曲线救国。
“你和我二叔是怎么认识的?”他问道。
她稍作回想,她和司教授似乎也不能算作是认识,她一睁眼就看到司教授留下的信,并且她的脑海中存有他的影像,说明她极有可能是司教授创造的,可事实却是,她在正式运作之后并没有亲眼见过司教授,这该如何表达地“普通”呢?
司骆衍见她思考了许久,便知这个问题踩到了点上,更加期待她的回答了。
她缓缓开口,“对我来说,司教授是让我接触这个世界的恩人。”
他惊讶于她的回答,她果然知道如何躲开“雷区”,难道她真的恢复了自知力吗?可是,恢复自知力的患者往往会主动寻求医治,她却没有。
“因为是恩人,所以你就答应了他,要保护我?”司骆衍继续深究。
余生点点头。
这个回答让他心里闪过一丝不痛快,但是他却并未注意到自己心情的变化,“那你要保护我到什么时候呢?”
“当你巍巍老矣,鬓角发白,我仍旧会陪着你从日出到日落,直到生命终了。”她作为一个机器人,一旦被下达了指令,就会一直执行下去,除非有一天,指令终止。
对余生而言,这个回答再普通不过,但在正常人类司骆衍听来,这更像一句告白的情话。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
余生对于他的注视,没有一丝躲避,反倒给了他一个灿烂微笑。
司骆衍忽然觉得,她的眼中似有星辰大海,让人忍不住沦陷……
一个人承诺陪伴另一人到老,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司骆衍明知道余生的话里没有第二重意思,但他依旧忍不住去思考,余生她……真的了解那是怎样的情感吗?
翌日。
为了不错过余生任何异常举动,司骆衍特意起了个大早,却不见余生下楼。
他等得无趣,便给自己煮了咖啡,边喝边看新闻。从金融看到科技,从科技看到文化,从文化看到卫生,从卫生看到政治,再从政治看回金融,余生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九点,她才拖着那个大出她脚码许多的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楼。
司骆衍思考着,余生到底是真的起来迟了,还是故意卡着点下楼?
但不管是哪种,这都意味着,他们的约定结束了,司骆衍输了。
“早啊。”余生热了一杯牛奶递给他。
他拧着眉,没有伸手去接,“给我咖啡。”
她却握住他的右手,将牛奶塞到他的手中,“从健康的角度看,你应该喝牛奶。每100克牛奶含水分87克,蛋白质3.3克,脂肪4克,碳水化合物5克,钙120毫克,磷93毫克,铁0.2毫克,以及多种维生素。牛奶含有人体成长发育的一切必需氨基酸和其他氨基酸。牛奶中的碳水化合物可以提供热能69千卡,另外……”【2】
司骆衍认命地将牛奶一饮而尽,“可以了吧?少看一点百度百科。”
她笑眯眯接过空杯子,“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当然没忘记,只是不愿意提起。在约定的24小时内,她表现的如常人一般,但是约定时间一过,她又恢复了原样。这让他想起了之前一个患者,那个学生明明可以考100分,将分数控制在59分。
但余生的病症,叠加了妄想症,要比那个患者更加复杂,这让他十分苦恼。
司骆衍叹了口气,“没忘。”
“所以我可以收养橘夏了吗?”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算了。”他欲言又止。
余生却主动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每天晚上在书房偷偷看资料,有时候还和国外专家打电话讨论我的病情。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个机器人,我也知道如何怎么表现地像个普通人。”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掩盖原本的自己。”余生狡黠一笑,“而且……逗你很有意思。”
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感受他情绪的转变,对她来说,是一种情感体验。她拥有丰富的知识,但她缺少丰富的情感,她不知道简言之曾对她表现出怜悯,也不知道尤泽楠曾紧张的不敢与她对视。
理解人类的情感,是她亟需完成的课程。
司骆衍脸色愈发难看。
余生弯下腰,和他平视,“你在生气吗?”
他和她的距离仅一个拳头的远近,这样的距离让他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出汗,他用食指抵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没有。”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余生撇着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用生气的口气否认了自己生气了,人类真的很奇怪。”
“司骆衍,对患者要耐心,要耐心。”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余生的掌心。她的手掌很小,手指纤细,骨骼分明,透着营养不良的感觉,让他不禁心疼,她之前是如何生活的。
鬼使神差间,司骆衍宽厚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她的手,单薄冰凉。
余生的手心传来司骆衍的温度,这样的温度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停止运转,可是……
“你在做什么?”
司骆衍看看两人覆盖在一起的手,像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你是狗吗?没事干嘛伸手?”
余生歪了歪脑袋,“我只是想问你借钱。”
他翻了翻口袋拿出一张卡,却迟迟不递给她,“你为什么要借钱?”
她研究了一下卡,确定那是一张信用卡,“我不要这个,这个不能搭公交,我要很多很多一块钱。”
司骆衍真的是被她打败了,只好起身去找零钱给她,把客厅和卧室都翻了个遍,也才找出了三个铜板。
余生不满地盯着他手心的三个铜板,“难道你平时都不搭公交车吗?”
他摇摇头。
“你失去了一项生活的乐趣。”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拿硬币,他却忽然合上了掌心。
“等下,你前几天出门,搭公交的钱是哪来的?”
余生坦然道,“借的,所以我今天要去还钱。来回公交2块,还他1块,刚刚好。”
司骆衍:“……”
为了还一块钱,需要花两块钱路费,在金融如此发达的时代,也就余生会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但同样的,他开始好奇,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坚持让余生还一块钱?于是,打着保护余生安全的名号,司骆衍见到了那人,他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尤泽楠接到余生电话的一瞬间,喜不自禁。前几日他鼓足勇气往余生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却说打错了,他还以为余生写错了电话,失望了好几日。
【好,下午五点半,我在湖心公园等你。】
五点半的湖边,夕阳正好,湖面微波粼粼,杨柳依依。散步的老人,遛狗的情侣,健身的少年,嬉闹的学生,挑着担子的摊贩,虽没有人声鼎沸,却和谐美好。
司骆衍在停车场远远看着余生轻快地走向约定地点,心头有些不悦,低声自言自语道,“还一块钱,约到湖边做什么?”
尤泽楠坐在湖边的长板凳上,眼角带着笑意。
【她死了,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她都已经死了。就算某天你遇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是她。】
他的脑海中闪过老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可是,明明连字迹都一样……
“尤泽楠同学,你好啊。”
清脆悦耳的声音,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他抬头看着余生,不自觉得将她和记忆中的人重叠。
【“尤泽楠同学,听说你期末又是全年级第一?”女孩拿着成绩单走到他面前。
他把一排的养乐多都插好吸管递给她,然后才接过自己的成绩单,调侃道,“你这学期居然没有将成绩单毁尸灭迹,看来你已经做好了请我吃饭的准备了。”
女孩喝光一瓶养乐多,故作生气道,“啧啧啧,没想到在学弟眼中,我居然是这样的人,我对你简直太失望了。”
和她并肩坐着,听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尤泽楠从回忆中抽离的,笑着起身,“好久不见。”
“不久不久,四天,96小时,5760分钟,345600秒。”余生认真计算。
他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你说不久,那就不久。”
余生歪了歪脑袋,没读懂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在她看来,人类是极端复杂的生物,尤其是人类的表达和情感,格外复杂。对于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只能先储存在大脑中。
“呐,给你。”
一个硬币躺在她白嫩的手心,映着金色的余晖。
他拿过硬币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掌心,微凉的触感。
不远处的某人,凭着过人的眼力,看到了这一幕,眉头蹙起,微微不悦,奈何和余生已约法三章,不能干涉她的私生活。
“谢谢你那天借钱给我。”她笑着道谢。
尤泽楠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也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他有私心。他想要再次见到她,想要了解她。
“那我回家了。”
“这么快?”他有些意外,“那什么……我我我,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冰淇淋特别好吃,我可以请你一起去吗?”
余生歪了歪脑袋,明明是来还钱的,为什么要去吃冰淇淋,“为什么?”
“因为……因为天气热!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朋友?
余生在大脑中搜索相关的解释——朋友,是指在任意条件下,双方的认知在一定层面上关联在一起,不分年龄、性别、地域、种族、社会角色和宗教信仰,符合双方的心理认知、可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3】
尤泽楠帮助过她,现在还要请她吃冰淇淋,这么看来,也确实是朋友,那司骆衍是她朋友吗?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他急切地想要了解她,但是对她而言,他或许还只是个陌生人。
余生摇摇头,“一点也不唐突,我们是朋友没错。”
这个回答,让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边藏不住笑意。余晖下的少年和女孩,相视而立,美好如夏。
备注:
【1】:该处参考了庄洪胜《精神病司法鉴定与强制医疗》
【2】:该出引用https://baike.so.com/doc/5337712-29720379.html#5337712-29720379-1
【3】:该出引用https://baike.baidu.com/item/%E6%9C%8B%E5%8F%8B/7128